这天底下的巧合之事,十之八九又是有人着意为之,这话不用绿珠点明,大家也早早就想到了。
赵护院带人出门操练的日子并不是固定的,每每都是前一日定下的。
他这一个时辰前刚领着人出门,离回来的时候还早着,谁能想到会有人大白天来闹事,现在府里留下的护院大概就十余个,虽也能制住这些庄户,但听绿珠所言,恐怕对方也是留了后手的。
“派人去庄子上把石头寻来,田头的事情他管着,总会知道一些。咱们出去吧,藏着总不是个事儿,见了面才能知道他们这些人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郑令意戴上面纱,领着绿珠、绿浓和两个婆子就出去了。
娇娇跟了几步,见郑令意做了个止的手势,它便听话的停下了,隔着一道门槛看着主人走远。
它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考。想了一会,它后腿一抬,还是飞快的跟了出去。
娇娇跟的不远不近,但它脚步轻,又不乱叫唤,前头几人心焦的很,谁都觉察不出它的踪迹。
娇娇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外院,那些个外院的小厮倒是瞧见它了,见它紧紧的跟着郑令意,晓得这是静居里养着的那条大狗,又见它这样庞大,哪个敢阻拦呢。
娇娇见郑令意停住了,它也远远地就停住了,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耸.动鼻子,将这空气里的一切味道都吸了进来,比用眼睛来看更为方便。
这里的味道不好闻,这是娇娇的第一个感觉,它喷了喷气,以示自己的不满。
静居里少有难闻的气味,吴罚对气味亦十分敏.感,跟前伺候的人更是小心谨慎了,幸好绿珠、绿浓都不怎么热衷吃葱蒜等物,份例里也有胰子和香粉,除了夏日里偶尔会有的些微汗气,大多数时候身上只有清爽好闻的味道。
郑令意自更不必说了,她就是连出了汗,都是没什么味道的。她的心思又巧,夏日里用青橘皮挤了汁水倒在冰鉴上,满屋子都是清新之气。其余的季节,院子里花开花落,自有它好闻的味道。
娇娇刚才这一鼻子嗅到气味可是够复杂的,有它喜欢可郑令意不喜欢的泥巴味道,血的气味,还有很浓郁的汗味,每个人的汗味对娇娇来说差别都很大。
它能闻出来,有很多冒着汗的人就在郑令意跟前,他们身上的味道都不怎么好闻,而且越来越浓烈,是人在情绪十分激动时才会散发出的信号。
这些气味对娇娇来说,像是一个危险的预兆,它感受到郑令意的气味快要被这些难闻的气味淹没了,它四肢一跃,飞快的冲到郑令意跟前,对着那些散发臭气的人厉声一吠。
只见那几个刚往前踱了几步的庄户吓得连连倒退,待郑令意安抚娇娇平静下来,他们又哭天喊地的说郑令意纵容恶犬伤人。
“好啊!你们庄子上的那个黑皮崽子领头打人!主子家又放狗咬人,真是养了一窝窝的好狗,狗仗人势我呸!”
一口浓痰就落在脚边,绿珠快恶心坏了,狠狠对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就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狗挨着你一点了吗?自己吓得摔个屁股墩。”
“娇娇,乖一些。”郑令意摸了摸它的脑袋,掌心毛茸茸的触感叫她心里有些安定下来。
虽然说府里余下的几个护院都在她身后待命,只是碍于周围这么多百姓在这,不便直接将这些人给制住,可方才他们往前走的那几步,确实也让郑令意心头一跳。
“三少夫人,您看这样堵在门口也不是法子,不如先给他们一些好处,打发走了再说。”有个管家凑上前来对郑令意道。
绿浓认出这个管家是乔氏的远亲,一贯对三房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便横过身子挡着他,不叫他近前。
“给了好处,便是认错了。我还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你便要我先低头,是何道理?”
郑令意说这话的时候看也不看那个管家,只是瞧着那个领头的庄户道:“你家主人是谁?行事居然这么没有章法,有个什么龃龉便让人闹到家门口来,难道就不能有商有量吗?”
郑令意瞧着这堆人里居然还有挺着孕肚的妇人,额角流血的伤者,瞧着像市井码头上耍无赖的把戏,却也足够吸引人的注意力了。
“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主子与这事儿一点干系都没有,我就是来讨一个说法,你们拔走的可是我们庄子上的种苗啊!穗上每一粒种就有这么大!你们庄子上的人仗着自己有家伙,各个口气比牛大,我哪里敢招惹!”
那庄户倒不全是个莽夫,说起话来也是有条不紊的,肤色比旁边的人还要白净一些,也不知是不是个庄里管事的。
这种子的好坏对于那些看天吃饭的农户来说自然是要紧的,人群里就有人帮了一句腔。
“你起先说是那种苗相邻的田里?是哪一亩?”郑令意镇定的问。
那庄户斜眼瞧了郑令意一眼,“说了你也不知道。”
郑令意淡淡道:“我知道。”
那庄户有些不屑,觉得她一个日日在后宅的妇人怎么能知道的这么细致,瞧她家那庄子上的人,各个养的红光满面,总是与他们对顶的那个浑小子,更是壮实的像一头牛犊子,不知被下边的人贪了多少,还能知道这亩地在哪儿?
他瞥了瞥嘴,道:“你家庄子东头靠歪土坡脚下那一亩,知道吗?”
绿珠翻开手上的一本册子,上头很是细致了画着庄子的情况,山坡、池塘、农田、沙地、佃农的棚子,都一一细致标注了。
这是郑令意前些年下的苦功夫,绿浓或绿珠每去巡视一番,有什么变动就删改或是新画一副,即便她没有时时盯着,也绝不会两眼一抹黑。
“那亩地种的是药材,你家边上种的是麦子,那株饱满的种麦只能是你们庄上的。”郑令意指尖在画册上描过,对那人道。
那人踮脚想瞧一瞧绿珠手上的册子,被郑令意一抬眸给看见了,尴尬的抹了把脸,道:“你认了就好,赔银子来吧。种麦的损失,我这兄弟的汤药钱!”
“我家庄子种的是果树和药材居多,并没有种小麦,我要你的种麦做什么?边上的庄子不止我们一家,为何就认定是我们庄子上的人做的?”郑令意并不跟着他的话说,而是道。
那人‘嘁’了一声,道:“你这个庄子上不种,谁知道你旁的庄子上种不种?怎么说你家男人也是大理寺里当差的吧!在我们这些苦命人前面装什么穷酸?”
吴老将军给三房的那些田产里,确有一些是种麦子的,郑令意在这条上辩驳不过,便道:“每个庄子的收成自理,哪有这个庄子费心偷种麦,却给另一个庄子抬收成的道理?”
人群里响起一些附和的声音,那庄户也有些语塞,嚷嚷道:“你们庄子把那药材看得金贵,夜里都有人守着,谁家能来偷?还不是只有你们!”
“那你问过守夜的人了吗?他们可说有没有看到外人?”郑令意道。
“自然是没有!你如今就是打算咬死不认?那是种麦自己长腿跑了?”那庄户讥讽道,“可笑至极。”
郑令意盯住他,掩在面纱下的唇瓣勾了勾,道:“你说话倒不像个庄户,像个念过几天书的。”
那庄户的眼珠不自然的转动了一下,那个怀孕的妇人便一下弹跳起来,指着郑令意道:“你别在这扯皮!要是做不了主,便让你家男人来!再不然,咱们就去衙门公堂上!”
“对,去衙门公堂上!”其他人连连附和。
‘似乎是紧赶着想上公堂,真是奇了,百姓不都讲究个生不入官门吗?’
郑令意正想着,忽然听到低沉的男声稳稳的压过其余的喧嚣,“何事?”
郑令意有些惊讶吴罚能这么快回来,他挎刀而来,那些人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纷纷下意识让出一条路来。
那庄户似乎想不到吴罚会突然出现,匆匆掩饰自己的惊讶。
吴罚走到郑令意身边,见郑令意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手指点点那个庄户,很直接的用众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他似乎知道你不会回来,你到何处去了?”
吴罚意味深长的‘噢’的一声,故意缓缓道:“大理寺今日无事,我与几位大人一道吃茶。”
郑令意派去大理寺的人没有遇到吴罚,却遇到了郭评事,吴罚要去吃茶的时候,他正巧在旁边听见了,所以给跑腿的小厮引了路。
吴罚与那几位大人并无什么交集,席间也是话不投机,已然觉察到蹊跷,便对那些人说是严寺卿找自己有事,但实际上却是回家来了。
那庄户额上汗珠如豆,显然紧张的厉害。
吴罚听罢郑令意转述始末,对他道:“我买庄子的时候打听过了,你家主子名义上是吏部的文大人,但实际上却是他夫人的产业,说来也巧,文大人的夫人是不是姓方?”
这出戏漏了底儿,倒是有些无趣,原来是想往吴罚身上按一个纵奴欺人的跋扈恶名,至于为何要这样做,吴罚应该是知道原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