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要去外院去与郑国公一道用晚膳,这消息藏不住,也没刻意去掩藏。
曹姑姑似乎是打听过郑令意的口味,可她平日里吃得都是份例菜色,自然打听不出什么,只叫外院的厨房备了些拿手可口的小菜,也吩咐了要做几道精致的点心。
郑莹莹厚着脸皮来郑令意屋子里坐了一下午,就为了知晓郑国公突然之间与郑令意这般亲近的缘由。
其实也不只是她,就在刚才,鲁氏还派丹朱给郑令意送了一套衣裳,呕的郑莹莹直冒酸水。
丹朱虽没明说,可看那架势,是一定要郑令意穿上去见郑国公的。
今日难得晴好,阳光满院,屋里的炭火都省了一些。
绿浓把郑嫦嫦带出去玩了,巧罗和蒋姨娘在郑令意的授意下去了廊下晒太阳。
郑莹莹端坐着,时不时睃一眼郑令意,见她那副很沉得住气的模样,只觉得愈发气恼。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说?”
“说什么?”
两句话紧紧黏着,像是对峙打斗。
“说你的手段!说你讨好爹爹的法子!别跟我装傻,咱们都知道讨好夫人无用!”
郑莹莹真的好嫉恨郑令意,为何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不争不抢的样子,却叫好事都落在了她头上?
“姐姐倒是不傻。”郑令意信手把绣绷搁到一旁,正好以暇的看着郑莹莹。
“你少讥讽我,到底说是不说?”郑莹莹站起身来,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郑令意,似能从她脸上看出关窍所在。
“姐姐你很害怕,我理解。”郑令意其实很不耐烦,可她惯是个会压抑自己情绪的,竟还能放柔语气,道:“莫说我真的没有刻意讨好,即便我有,姐姐你依样画葫芦,就真的有用吗?”
郑莹莹喘了几口粗气,道:“你管有用无用,你先告诉我就是了。”
与她饶舌许久,郑令意忽觉疲累极了,有些无赖的说:“告诉了你,我有何好处?不告诉你,你又会对我怎样?”
郑莹莹见她这似笑非笑的神色,更觉不快,一时间滋味悉数泛上心头,她呆立了一会子,竟趴在桌上大声嚎哭起来。
‘一个两个都爱趴在这桌上哭,这张桌子定然咸的很。’郑令意颇为冷漠的想着。
她不喜欢郑莹莹,见她如此痛哭也毫无特别感觉,如果硬要说作何感想的话,可能是觉得吵闹。
郑莹莹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儿,这本来没什么,可她总要把自己心里的情绪不分适宜的宣泄出来,叫别人也跟着一道难受,这就很是讨厌了。
她心里的恐慌、惊惧、憋闷、苦楚,郑令意哪样没尝过,或者说,哪个庶女没尝过。
自己心里憋着一团苦水不说,还要承受别人的劈头盖脸的宣泄,难免焦灼不堪,仿佛头顶上这片天,立马就要塌下来了似的。
郑莹莹哭了总得有半盏茶的时间,巧罗进来瞧过一回,见郑令意挥了挥手,便又出去了。
哭了这般久,哭腔都变得沙哑了。
“十二姐,要不要喝杯水润润嗓子再哭?”郑令意半认真半玩笑的说。
郑莹莹猛地抬起头来瞪着郑令意,脸上脂粉全花了,红红白白的斑驳了一大片,看着实可笑。
她用帕子擦了擦脸,瞧着擦下来的眼泪脂粉,也知道自己面上不堪,怒气冲冲的转身要走。
“十二姐。”郑令意却叫住了她。
“做什么?!我的笑话你也该看够了。”她的声音倒是冷静了一些,看来哭一场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的确没什么讨好爹爹的法子,倒有一句建议给你,你要不要?”
“说便说罢,还卖什么关子?”郑莹莹虽这样说着,可语气明显和缓不少。
郑令意并不稀罕她的温声软语,不在意的一笑,道:“夫人若给你相看人家,你一定遣人去外头打听,艾姨娘在外头的亲戚不少,打听起事儿来也不会很难。若是还有不入流的门路,也千万不要顾忌,打听的越多越好。若打听出来有个什么不好,你一定要告诉爹爹,求着他为你做主。”
郑莹莹想了一会子,颇为失落的说:“只这样吗?”
“姐姐真以为我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我的命,到底也没捏在自己手里。”郑令意哑然失笑,自嘲道。
郑莹莹默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巧罗和蒋姨娘晒足太阳回房的时候,郑令意已经回了偏阁。
巧罗去瞧了一眼,见她正抱着个软枕蜷缩上软塌上看账,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蹬掉了,莹润的脚趾踏在棕黑软垫上,就像是雪落在了泥地上。
巧罗很是无奈的说:“姐儿怎么又不穿袜子,咱们现如今用的棉布可比从前好多了,拿来做肚兜都行,还是觉得穿袜子不舒服吗?”
郑令意正在心算几个数字,压根没听巧罗说了什么,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若换了别的姐儿,只怕要坐立不安了。
巧罗拿来了鲁氏赏下的那身衣裳,看着红缎上的团团金丝芍药,叹道:“这衣裳好生热闹喜庆,料子再艳色些,都可充作嫁衣了。姐儿又不喜这样艳的厉害的颜色,夫人定是存心惹人不快。”
“夫人哪里会留意我喜欢什么颜色,无非是觉得这料子贵重,想在爹爹跟前亡羊补牢罢了。”郑令意瞥了衣裳一眼,的确觉得颜色刺目。
“姐儿,时候也差不多了,先换上吧。呦,这样式倒是新。”说着,巧罗拿着宽袖在脸上蹭了蹭,不大确定的说:“应该没做什么手脚吧?”
跟在郑令意身边久了,连巧罗也成了个多疑多思的性子。
郑令意见她这小心谨慎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衣裳的确没什么问题,想来鲁氏也不会蠢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做手脚。
曹姑姑很是准时,她没来过这西苑,立在门口等候的时候左瞥一眼,右瞥一眼的,眼睛虽转的厉害,可一句话都没多说。
郭姨娘似乎早早的就在等着曹姑姑了,本想请曹姑姑借一步说话,可曹姑姑愣是不肯挪动分毫,郭姨娘只好跟她一道站在蒋姨娘屋外。
郭姨娘拍了几句马屁后,又偷偷拿了个荷包企图塞在曹姑姑掌心,叫曹姑姑一下就给掷了出来。
绿浓正巧看到这一幕,忙背过身去,眼下窘迫的明明是郭姨娘,绿浓却比她还要慌张尴尬。
郑令意虽看清郭姨娘做了些什么,可瞧见绿浓的神色,当下就明白了七八分。
郑令意轻巧的走到她们跟前,对郭姨娘一笑,又对曹姑姑道:“曹姑姑,烦您久等了,咱们可以走了。”
郭姨娘满脸欲言又止之态,却只能立在原地,瞧着郑令意与曹姑姑一道走了。
郑令意先前可从没觉得内院到外院的路途有这般的远,尤其是路过安和居的时候,简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曹姑姑似乎也有所觉察,转首瞧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曹姑姑瞧过之后,郑令意似乎觉得那种暗中遭人窥视的感觉淡了一些。
郑国公在外院的院子叫做青居。其实内院外院都有供他休憩的房间,他此番叫郑令意去外院,显然就是为了避开鲁氏的耳目,这道理郑令意明白,鲁氏又岂会不知呢?
青居门口的小厮遥遥见郑令意来了,便一溜烟奔回去报信儿,所以郑令意一迈进房间里头,这桌上的吃食便齐全了。
卷生龙须炙、渍鱼肠酱、鹌子羹、焙腰子、卤麂髈、杂熰胡鱼,粗粗一瞧,不是河鲜就是肉,倒有一碟的白菜拢心包和糖醋茄就搁在他手边上。
郑国公穿着件居家的轻便袍子,已经坐在了位置上,他指了指身侧的空位,对郑令意颇为慈祥的道:“来,漾漾,快过来坐下吧。”
一听到郑国公唤自己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名,郑令意顿觉头皮一麻,心里五味杂陈。
郑令意这名字是郑国公起的,其实在蒋姨娘怀她的时候,也偷偷的想了一个名字,那便是漾漾。
漾漾这名字,只有郑令意幼时身子不适时,蒋姨娘才会轻唤来哄她,如今年岁渐大,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听别人这样唤过自己了。
郑令意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显得呆愣,木木的走到郑国公身边坐下,道:“多谢爹爹。”
郑国公嘴角带笑的睇了她一眼,见她有些不习惯的挽这衣袖,道:“这衣裳是新赏的吧?”
“夫人宽和。”郑令意很自然的说。
她抬眸瞧郑国公,见他似笑非笑,一副洞察世事的高明样子,不知为何,顿觉不快。
这桌子菜倒是好吃,郑令意吃得虽文雅,可压根就没放下过筷子。
郑国公自是吃惯了的,只偶尔夹一筷子菜,端着酒盅微抿一口,又意味深长的瞧了郑令意一眼。
“待你五哥的第一个孩子平安落地,我倒要给你封一包赏银。”郑国公如是说。
咀嚼和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郑令意偏首瞧着郑国公,眼眸飞斜而利。
郑国公也看着她,他微微虚着眼,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曹姑姑立在角落里,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心道,‘这父女的眼神还真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