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甫压不住心底的怒火,直直瞪着宁王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话众人轻易就能辨的出真假,却也辨不出虚实。
以秦衡临终前的身体状态绝不可能御笔写什么遗诏,宁王手里的这卷圣旨不可能是真的。可是这么多年来秦衡显然是更为偏爱宁王,至于安王,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过应有的重视。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却没有人说出来。如今朝堂上多得是安王安插的部下,宁王的势力都被他掩盖了去,要与他争锋,也是难事。
宁王看着底下逐渐安静下来的群臣,隐约猜到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心里有些好笑。安王手里那些人有什么用?掌控了大半的文官,看着声势浩大,不过是草纸扎的猛虎,风一吹就倒了。兵马司、御林卫,这些地方他秦隋够得着吗?
好言好语说够了,宁王没有心情再跟他们打商量,这就登上了台阶,离那张泛着金光的龙椅仅仅一步之遥,他转过身睥睨百官,口中冷声道:“父皇遗诏诸位都已经知道了,若是没有什么异议,今日廷议就算结束,礼部准备登基大典吧。”
话音刚落就能看见人群中起了骚动,细碎的议论声又渐渐嘈杂起来,前边几位大臣张了张口,却又都迟疑了,似是欲言又止。
宁王笑了,笑容中的冷意显而易见。他招了招手,外边等着的御林卫鱼贯而入,各个手持长枪,将百官围在了当中。
“圣旨诸位都见过了,有抗旨不遵者,趁早安置了家中妻儿老小,也托付人为自己买好棺椁罢。”
人群中一位记不得姓名的小官员怒目圆瞪,指着座上的宁王大骂:“宁王这般行径与当初废太子有何不同!”
随即一片附和此起彼伏,这些人恨不能把顶上房梁都掀了。御林卫持着长枪踏近一步,有惧事者稍稍消了声,殿上的喧闹才消停了些。
薛继看了半晌的戏了,此刻终于笑着走上前几步,目光掠过在场众人。“宁王有先皇圣旨,废太子可没有。”
人群中又传来一声嗤笑:“那废太子是陛下昭告天下明旨册立的大周储君,奉旨监国呢!宁王有什么?一纸难辨真假的遗诏?”
话音落了不久,还没等薛继回应,他又添补了一句:“当初褚邱撺掇废太子谋反,是你薛清之提议的车裂,如今你也胆大包天干这勾当,你自己给自己拟个什么罪啊!”
薛继心底一震,垂下眼稍稍缓了口气,片刻间再抬起眼眸时已经看不出他有丝毫的摇动。
“废太子那是造谣圣上驾崩,如今先帝就躺在灵柩之中,诸位将两件事类比,不觉可笑吗?”
谁还听不出来?挑明了说就是先帝死都死了,即便宁王谋权篡位,你们能怎么办?
正是双方僵持之际,于桓缓缓开口了,一张口便掩抑不住其中的嘲讽与不屑:“安王生母不过一宫婢,先帝在世时百般厌弃,诸位就是有点儿脑子也不会认为陛下能意属安王吧。”
这话可就太损了,对子辱母,谁能忍得了?安王盛怒之下扬起拳头便要冲他砸去,若不是旁边的官员拦着,只怕殿上就真要乱了。
陈渝借衣袖挡着,握住了安王的手,其中温度令人渐渐平静下来。随即又抬头看了看于桓,暗道这莽夫这么多年还一点没变,就这模样也不知是凭什么统帅礼部。
“依此而言,宁王生母齐氏谋害先帝未遂,遭先帝赐鸩,如此行径能比安王生母高到哪儿去?”
江晏闻言怒斥:“无稽之谈!齐贵妃乃是突发疾病猝死,何来赐鸩一说!”
陈渝也不惧,带着嘲意笑了一声:“这话说来江大人自己信吗?”
江晏面色不改:“为何不信?你若是能拿出证据来我也能信你。”
陈渝还欲多言,宁王却早已看厌了闹剧,等的不耐烦了。
“诸位改得了漫天流言蜚语,改得了今日廷议的结果,你们翻了天去就能改得了父皇的遗愿吗?”
宁王迈出了一步,眨眼间已坐在了龙椅上。
台阶下遍是唏嘘声,百官瞪圆了眼睛看着座上的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胆大至此。安王一口牙恨不得咬碎了,袖子里紧紧捏着的拳头迟迟不肯松开,低下目光就能看见御林卫手中的长枪抵在面前,这是败局已定?让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诸位大人,还有疑议吗?”
伴随着宁王的话音传出的还有御林卫手中的锋刃,在场众人颈边都已经悬着一把刀刃,这一回,再没了声响。
江晏为首率领一众宁王属臣俯身跪拜,口尊:“臣叩见新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副场面似是大局已定,风声已经起不了作用了,那些贯会两头讨巧的墙头草渐渐松动,犹豫了片刻,随波逐流俯首跪拜,仿佛前一刻跟着喧闹质疑的并不是他们。
宁王渐渐展露笑颜,目光移到了前边的容彻陈渝等人身上。“容大人,驸马爷?”
陈渝压抑下心中的不甘,渐渐垂下目光,口中一言不发,却是照众人一般跪下了。
这一跪似是在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上又激起了一层涟漪,陈渝是安王最亲信之人,若是连他都臣服了,这局势还有谁能扭转?
众人的目光止不住安王身上瞟去,都想看看这位争了数十年的王爷落败之后会如何应对,这目光之中有担忧,有幸灾乐祸,若论大多数那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了。
在这情形下,宁王却没打算为难他,起身一挥衣袖,张口朗盛道:“诸位平身罢,礼部先着手大行皇帝丧仪诸事,待大丧过后再行登基大典。”话音稍稍一顿,宁王的目光凌厉了几分,又道:“兵马司听令,长安城依旧戒严。”
安王始终站立着,若是留心观察不难发现他唇齿见不断打颤,额角颔下皆是冷汗,眼中的倔强坚定的令人惶恐。
待众人窃窃私语逐渐散去,陈渝才缓缓走近前,扶住了安王的手臂。
“主子。”
安王瞥了他一眼,心中繁绪是五味杂陈。
“子良……”
陈渝看了看周身仍一脸警惕不肯退下的御林卫,再看看早已不剩几人的大殿,似是顿悟了,可这顿悟来的太迟了。
这么多门生部下又能如何呢?没有兵权啊,至关重要的兵权啊。
安王的目光落在高处,那一尊龙椅教他魂牵梦萦啊。
陈渝心生不忍,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在他耳旁低语:“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二人走出大殿时外边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陈渝接过了一旁下人递过来的油纸伞,利索地撑开了伞替安王遮挡着。“主子,咱们差在兵权。”
安王轻笑了一声,这一声满满是自嘲:“你瞧父皇什么时候让我碰过兵权?打一开始我就没有胜算。”
陈渝闻言,一时无话。他眼看着安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安王值得世间最尊贵的宝座,值得睥睨这万里江山……他怎么能让安王一厢情愿落了空?先帝对安王的偏见是众人皆知的,唯独他、还有安王部下一众,不愿接受,也不肯低头。
安王突然垂下了头,显得有些颓废,似乎方才那倔强的身影从来没出现过。
“子良,这么些年了,你给本王编织了最美的梦,今日是该清醒了。”
陈渝突然停住了脚步,安王淋了几滴雨,也愣住了,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人,眼神疑惑不解。
陈渝沉了声:“凭什么?”
安王一怔,像是没听清他问了什么。
“凭什么您不能拥有世间最美的风景?凭什么就许他宁王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