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薛继发下告示处置那小妾呢,那些个闲的无事就爱嚼舌根的妇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在衙门外嚷嚷着要将那女人浸猪笼。
薛继让王衢去赶人,可又不能来硬的,也是苦了王衢,他在门外好说好歹又是安抚又是镇压,半个时辰了外边一个没走反倒多了几人。
王衢无奈,只能又回屋跟薛继禀报了。
薛继听闻外边的情况,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从未想过这种在大户人家常见的后宅争斗放在乾州竟然能如此招惹众怒。
无奈之极的情况下,薛继还是妥协了。
“到底是他们民间的风气……就按他们说的办把。”
薛继松了口,外边的妇女才渐渐消停了,挎着篮子拎着兜的都回去干活了。
正赶上唐将军从远处飞驰而来,他刚回到城中哪里想得到这衙门门前挤了这么些人,险些没勒住马撞着人。
“将军慢些!”
王衢急忙上前牵缰绳,唐将军便顺势下了马,看着周围堪堪散去的人群,不自觉心生疑惑。
“这都什么事儿?怎么这么些妇人?”
王衢一边推开沉重的大门在旁引路,一边给他解释着:“将军有所不知,何知县是送入京城处决了,他那谋害正妻子嗣的小妾还没处置呢,满乾州的太太姑娘们都喊着要将她浸猪笼,咱们主子重礼法,一直没同意。这不,她们就闹上知府衙门了……”
话说至此处正好就到了书房,薛继正提笔书写着,余光一扫见来人,便快速放下了笔,还将面前的信纸盖住。再抬头仔细一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薛大人。”
唐将军抱拳拱手行过一礼,薛继挥手示意他坐下,再看王衢一眼,王衢这便懂了,下去端了茶水给二人奉上。
薛继只端着茶盏摆弄着盖子,不急着饮下,抬头看了看唐将军,直问他来意。
唐将军也不遮遮掩掩,直言道:“大人,您之前问的西山与深渠,找到了。”
“哦?”薛继顿时来了精神:“在何处?可有派人探查?有无山匪踪迹?”
唐将军面上浮现出喜色,答案已经显而易见:“这西山就是乾州以西二十里处的西云山,深渠是西云山以南十里处一片无名群山中的一条裂谷,我已命人乔庄猎户前去探查过了,正是山匪隐匿之处!”
“好,很好。”薛继闻听之后便在心里敲起了算盘,自宁王在时剿匪之后,这些年又陆陆续续剿灭过大大小小几个山匪营寨,如今山匪死的死散的散已然所剩无几,剩下的这些……以乾州与蜀郡两地的驻军,不足为惧。
于是薛继作势一掌拍下,落在桌上一声闷响,这是下定决心了。“唐将军,即刻整顿调兵,剿灭剩余的山匪,一个不留!”
唐将军起身抱拳,高喊了一声:“是。”正要起身离去,薛继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你等会儿,赤虎寨主有一房小妾名叫流沙,你让人救下她,给我送回来。万万记得,切莫伤她性命!”
唐将军一走,薛继心里放下了一桩事,将方才藏着掖着的书信又翻了回来,继续提笔落字。
夜里,王衢匆匆进来,好似揣着急事要报,可到人前一看,薛继还对着那封信犯愁,便将话先咽下了,轻手轻脚往香炉里又添了些檀香,才小心翼翼出声试探:“主子?”
薛继闻着这檀香确实是静了些,抬头看了看来人:“什么事?”
王衢欠了欠身,禀道:“主子,何知县那房妾室……死了。”
“嗯。”薛继没大在意,心里倒是奇怪了,就这么点小事,怎么他进来时急匆匆的?
王衢犹豫了半晌,又支支吾吾道:“主子,何夫人方才在家中悬梁自尽,她那陪嫁丫鬟发现了进去救下,这会儿大夫刚过去。”
薛继一愣,手上刚沾了墨的笔不小心抖了下,墨水落在写了一半的信上,这琢磨了一下午的玩意儿算是废了。
既然是废了薛继也不再纠结,干脆放下了笔先处理眼前之事。
要说这何夫人也是不容易,嫁了个宠妾灭妻的丈夫,遇上个不安分还蛇蝎心肠的妾室,那姓何的搜刮民脂民膏一分没给结发之妻,瞒着她到如今,现在好了,他获罪被押送京城了,家中的家财早已被抄没,可怜这何夫人孤苦无依,也难怪她寻死觅活了。
“人现在呢?救回来了吗?”
“应该是救回来了,可听说何夫人还盼着寻死,屋里的瓷器都让她砸了,想割腕抹脖子呢。”
这是犯了难了,要救人一命不算难,救向死之人一条命可就是难之又难了。
“抄家时给何夫人留了多少银两?”
王衢心里算了一番才道:“应该是给留了二百两银子。”
这也不少啊……薛继稍稍一愣,放在寻常百姓家,这二百两银子足够她衣食无忧了,怎么还活不下去呢?
王衢多少能猜到薛继心里的想法,便又说道:“奴才听说,何夫人回娘家去,二百两银子给她兄长扣下了大半,她兄长还想将她送给蜀郡杨知州做妾。”
薛继稍稍一惊,总算是明白这其中缘由。虽说知州是比知县官儿大,蜀郡也比乾州富裕点,可她也是做过正妻做过当家主母的人,让她给人做妾,换谁能接受得了?
可这到底是人家家室,薛继就是同情她,也没法要求她兄长如何如何……
“王衢,你明日私下里再给何夫人送二百两银子,让她藏着点,别给她兄长知道了。”
“是。”
王衢还未退下,就见薛继又取了一张新的信纸,提起架上的毛笔再从头写起。这便心生疑惑了,没忍住小声问了句:“主子,这给谁的信?”
薛继没说话,冲着一旁一沓公文信件努了努嘴。
王衢会意,拿起了最上边的一封信,只看外边‘清之亲启’四字便怔住了,这是……这是老爷薛尧的字迹!
“江陵寄来的?”
“嗯。”
王衢抽出了里边的信纸,认真地一字一句阅过,越往后看,越忍不住皱了眉。
薛尧难得给自己这小儿子送封信来,前边还算寻常,对自个儿的儿孙一番嘘寒问暖,只是到后边就令人无奈了。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陈家的独苗少爷陈绍高中了。
当年薛继是十七岁中举,十九岁金榜题名成为庚和十九年恩科探花郎。如今,陈绍与他实在是太像了,甚至比他更胜一筹,十七岁中举,十八岁金榜题名,虽不如薛继当初名列一甲,但也是二甲第一的好名次。
王衢也是薛府里的老人了,见过陈绍几回,对小小年纪就已经尖酸刻薄的陈家小少爷印象深刻,看到此处便忍不住嗤了一声:“陈少爷高中,这么千里迢迢给主子寄封信来是何意?”
薛继仍然没说话,是何意信上都写着呢。
王衢放下了第一页纸,又看起了第二页。这回是说明白了,陈家本来有个陈渝在朝中声名显赫,可偏偏都知道陈渝最看不起水莺儿和陈绍母子俩,这下好了,盯上薛继了。
薛继如今虽落魄到乾州,但外边都知道他与宁王关系非同一般,身上还佩着宁王赠予匕首,对他自然高看一眼。陈家不例外,盯上薛继这么一星半点的关系了,想托他给宁王去一封信,求宁王牵个线,让陈绍破例同一甲考生一起入翰林院。
这就让薛继为难了,且不说他私心里对陈绍也没多少好感,就说宁王如今这个窘迫的局面已是自顾不暇,哪儿有功夫赏他薄面帮这么一个无名之辈牵线?
这信不好回。薛继当然不能接下这麻烦事儿,可若是实话实说……他已落魄到了乾州,他头上的宁王还无权无势自顾不暇,传到江陵去,不需要十天半月,一日之内水莺儿就能帮他告知全城夫人姑娘们。
王衢也深知薛继的难处,在一旁犹豫了半天,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主子,不如您就说已经给宁王去信了,王爷不答应您也没辙。”
薛继皱了眉,明人眼里都知道宁王此时不可能收外人来信……
算了,多少是个办法,陈绍才刚入仕,哪里接触得到这些事?
这便提笔疾书,三言两语应付了,再将信纸塞入信封,滴上蜡油封好,示意王衢让人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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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和二十八年秋
薛继马马虎虎应付了父亲的来信,陈绍自然就没得到帮衬,可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正赶上京中风云再起,六部局势日新月异的时候,他这什么也没做就给安排进了刑部。比起也许一辈子混不出头的礼部工部,这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了。
要说京中此次风雨,那必然是离不开夺嫡二字。宁王一圈禁,自然而然朝臣们就认为宁王彻底失势,安王要东山再起了,那些墙头草风一刮便朝着一边去了。
六部里原先安王党被除了大半,全是宁王的人把控着,可如今天又变了,这些人又清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