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胆的言论在知府衙门正堂激起了惊涛骇浪,下边官员多多少少都见识过了薛继的雷厉风行,除了已经被押入牢狱的李大人,还真没见过谁这么大胆子与他硬碰硬。
薛继有一阵子没说话,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思索这件事该怎么做。其间细碎的议论声没有停止过,薛继偶然抬眼瞟过都能看见官员交头接耳。
砰!
惊堂木敲响,堂上安静了。
薛继已经心里已有决断。“此时上奏朝廷,等上边旨意,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探监。还有,把他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小孩儿都遣散了。”
此事算是有了决断,薛继心里正琢磨着如何给宁王修书一封道明缘由……
“薛大人,咱们把山匪扣下了,那齿虎寨寨主知道吗?若是知道了,恐怕近日就要作乱,大人可有防备?”
薛继对此也有预料,他已经让唐将军把手下的官兵分散到了每个县城每家村子里镇守,还打算向宁王求助,争取让朝廷从临近两州郡调集些兵力,只是山匪不会等他准备好,等不了他调兵,也不知道唐将军手下那一点点人能守护多久。
——————
乾州城内官员担忧的不错。
约定好的钱粮没到手,连人也一去不复返,齿虎寨中众人自然有怀疑,虎大哥横眉瞪眼让人下去打听了,不出一日便知道了自己小弟被掳走,李大人被关入大牢的消息。
消息送回齿虎寨的时候虎大哥正正和他第十四房压寨夫人办酒席,整个山寨被大红绸带点缀,将近夜幕时山路两侧的树杈上还挂上了红灯笼,鞭炮声响彻山林,只是离酒席开宴不足半个时辰的时候,虎大哥险些怒砸了婚宴前厅。
“好啊!一个黄口小儿敢插手老子的生意,欺负到老子头上老子还能忍他?”
虎大哥掀了酒桌,刚刚端上桌的酒坛子碎了一地,酒水撒了一地,下边的小弟急忙凑上前收拾,亲近些的便跟着附和、怒骂官府。
“这咱们不能忍啊!大哥,咱们找人宰了他吧!”
虎大哥牙尖叼着草根儿,眼中不乏狠厉的凶光,凶光中却闪过一丝精明。
“上回三儿说的什么?那个狗屁知府背后有人?”
“大哥,咱们又不怕朝廷的人,管他背后是皇帝老子还是太子孙子,三儿这一去就没回来过,咱们哥儿几个十几年的交情啊,要替他报仇啊!”
虎大哥摸着下巴想了想:“倒不是怕朝廷,只是不能在他手里吃亏咯,你看那姓李的自以为聪明不可一世,不也栽了?”
“得算计算计……老七!你先去把南边儿那个破村子烧了,看他娘的什么反应!”
当晚婚宴算是砸了,齿虎寨憋了一肚子火准备撒在乾州城的百姓及官员身上。
后半夜,北白山的山路上蜿蜒着一条火红赤亮的小蛇,一列山匪浩浩荡荡冲着乾州而去,乾州的百姓还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不过,百姓不知道,官府的官员不是傻子,自然早有预料。
山匪虽猛,可到底人数不算多,被薛继扣下了十来个,这回能来的也就不到二十人。
火把飞进了村庄落在房顶的茅草上瞬间燃起了一小圈火焰,温度渐渐升高,惊醒了屋里的妇女老少,一时间惊呼声阵阵。里边的叫喊声越大,外边的山匪笑的却越是猖獗。
“头儿!你听听,慌了,哈哈哈哈!”
“等着吧,明儿让那狗屁知府知道知道咱们齿虎寨的厉害。”
“毛都没长齐还敢招惹咱们三哥,呸!”
再看村里焦急如热锅上蚂蚁的人,因为早已收到过官府提醒,虽然着急慌乱却没失了分寸,一发觉火势变猛就都朝村口的小棚里去。
“将军!火!”
“将军!山匪杀进来了,将军快救救我们家院子!”
“将军我们家顶棚新盖的,给山匪一把火烧了,这叫咱们怎么过啊!”
这一大群人涌进低檐棚子,瞬间惊醒了已经昏昏欲睡的驻守士兵,那将军被惊的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擦去了嘴角流下来的口水,有点茫然的看了看周围。
只是一刹那便醒过神来,神志渐渐回到身上,立即抄起了桌上的佩刀招呼起一众兄弟,一手一桶水冲着着火的屋子泼去。
为首那将军安抚着一旁的村民,一边还指使手下赶紧去知府衙门禀报。
“老伯伯别慌,咱们薛大人菩萨心肠,定不会让诸位老人家无处安身,您先在我这儿歇着,我去外边儿看看。”
“诶,夫人您别急,这孩子饿了我现在就让人去找米糊先给他垫垫,嘿好。”
直到天色渐渐亮起,山匪在山脚下聚在一起喝了一夜的酒,趁着天色大明再回到山庄外本以为能看见村庄尽毁黑烟绕云,谁知道这一睁开眼,只看见几座房屋的顶上烧出了焦黑的窟窿,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臭味,除此之外,似乎损失并不大。
山匪头子目瞪口呆了,手下的一帮小弟也都揉了揉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头儿,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不是,咱们昨儿火把不是全扔进去了?”
“这回去怎么跟大哥交代啊?”
一行人胆战心惊提心吊胆回到齿虎寨,虎大哥听了他们所说的,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愤怒,嘴角还隐隐约约挂着一丝笑意。
“七哥,大哥这是怎么了……傻了?”
“去,胡说八道什么!”
“大哥,大哥?”
虎大哥这才收回看着远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狠狠将拳头砸在了座椅的扶手上,那上好的黄檀木硬生生被他震碎了。
“大哥……”
虎大哥嗤了一声:“有本事,最早有准备是吧!”
“大哥,那咱们怎么办啊?”
虎大哥搂着怀中的娇女子,冷笑了一声:“他能守着城里的,还能守得住城外进出的人?让人在乾州南北两向城门口埋伏着,凡是做生意的送货的,但抢不误,携家带口乘车出游的,能杀的杀,身世显贵的就绑了,赎金三百金起!”
下边的小弟闻言赞不绝口。
“大哥好算计!”
“不愧是大哥!”
——————
薛继已经将奏疏和书信都送往了京城,虽然还未收到回复,可他可以肯定,这个李大人轻则流放重则抄家诛九族,已不足为惧。
听说了前几夜城郊几座村庄被烧的消息,他已经自掏腰包先出了安抚百姓的钱粮,好不容易抽出半日空闲,他去唐将军府上接了早已让人照顾好的小孩儿,就是苏虞的幼弟。
那孩子脸上写满了惊恐,见着生人一步也不肯靠近,平日里唐将军让人给他送吃食他都不肯接,都要等人都走了他才将食盒拎到墙角自己往嘴里塞。
薛继一想也明白了,这么小的孩子被迫受这样的侮辱,怎么能不怕?也不知那禽兽不如的东西这么几个月都对他做了什么,想请大夫给他看看,小孩子又死活不愿意,还挣扎了要跑。
薛继没有办法,想了想还是应该把他送回苏虞那儿去,让苏虞请大夫给他瞧,他对自己的亲姐姐总归还是没有这么防备的。
马车都已经备好了,下边的人几乎是连拖带拽才将这孩子扛起来塞进了车里,没等他挣扎着推门逃跑薛继就紧接着上了车将他摁在了座椅上。
“别害怕,送你回家,你姐姐很担心你。”
那孩子还在挣扎,仿佛没听见一样。
薛继又放柔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姐姐,苏虞,等你回家。”
这孩子终于听懂了‘姐姐’二字,稍微平静了一些。
马车缓缓朝南边的街巷去,薛继怕他吓着,不敢让车夫赶太快。
因为是白天,街道上空无一人,风尘之地也还未开门。薛继熟门熟路的进了门,又是那位老鸨满面涂脂抹粉走近前来,看见薛继手里抱着孩子稍稍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孩子面熟,心中一喜。
“欢儿!爷,您这是……”
薛继这才知道孩子的名字,也许是为人父的习惯,看着孩子总是忍不住带着笑意,嘴上嘀咕着:“他叫欢儿?名字还挺讨喜。”
老鸨眼中的欣喜不像作假,薛继更加确定了苏虞在这儿的地位与旁人不同。她想伸手接过孩子,还一边跟薛继解释:“这孩子叫苏欢,是苏虞姑娘的亲弟弟,被李大人买走有些月份了,爷能把他弄回来,可是咱们苏姑娘的大恩人啊!”
薛继却没打算让她接手,一抬手拦下了。
“不必,我自己来吧。苏虞呢?还在自己院儿里?”
“诶是,爷自己过去?”
“嗯。”
薛继照着前些日子来的路又摸到了后院阁楼下,抬头看了看,苏虞正靠在窗边斜靠着,怀中抱着琵琶,手指一动便是流水般的天籁之音传入耳中。
她低头看见了来人,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了,在看见薛继手里抱着的人,顿时热泪盈眶。
“爷,欢儿他!他……”
顿了顿,却不知如何接下去。
“奴家叩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