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谭氏说的万分坚定不似有假,定国侯只怕已经命人扔她出去了。
“若是真被敌军扣下了,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你要蒙老夫也换一折好点儿的戏吧!”
谭氏欠身一拜,保持着冷静说道:“并非胡戎首领胡契,是胡戎亲王胡魁。”
此言一出,定国侯眼睛直了,稍加沉思揣摩便面露欣然喜色,要是这么说来就能说得通了!
胡魁此人是当今胡戎首领胡契的亲生兄长,曾经统领胡戎铁骑称霸北方立下战功无数,也曾与大周建交每年纳贡,胡魁执政的十年间从未越过燕州这条线,故而两国相安无事。
后来胡契年岁渐长,趁胡魁染病之际起兵夺了大权,对外称封兄长为亲王,实际上就是把人圈禁了时时刻刻盯着。
这些年来朝廷习惯了北边安逸,不注意胡戎的动向,也没重视北边小国内政惹出了什么风风雨雨,真到了大战开打出了大事才想起有这么一遭……
可仔细想想细处,又觉得不对,定国侯看了看谭氏,问道:“胡魁被幽禁了这么些年,怎么就突然有本事挟持圣上了?”
谭氏低眉顺眼不显神情,只道:“老侯爷应该记得,多年以前负责与胡戎交涉的兵部尚书……如今是何等角色。那胡戎亲王虽已北废,可到底是称霸一时的主儿,怎么会没点儿自己的势力。”
那时的兵部尚书可不就是当今丞相,哦不,已被停止的丞相褚邱嘛。
“可有褚邱与胡魁通信的证据?”
“这恐怕不好找,我不在丞相府上伺候,碰不到这些物件儿。”
“那还有别的主意吗?”
“侯爷不妨以丞相之名再与胡魁通信,从他口中套话。”
定国侯眼中隐隐流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只是一瞬间便垂下眼帘掩饰去,没让谭氏察觉。
“老夫会让人照顾好你女儿,你且等着吧,若是真如你所说能救回陛下,那你可是立了大功,不愁来日了。”
定国侯把问出的东西交给了冯济年,后边的事就不需要他再亲力亲为了,他之所以亲自到太子府上盘问,无非是皇家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多少要保住最后一层遮羞布。
等大理寺开始正正经经查案,朝堂上的风向却有些不一样了,满朝的大臣争论不休,争的无非是一个功过。
要说此次行为有不妥之处的人那是太多太多,暂且放下罪过不提,要论功绩也不好算,宁王与安王一前一后入京,宁王先了安王一步,可安王请来了定国侯重振朝纲论先后则功在宁王,论轻重则功在安王。争论了几日,如何定夺仍然没有结论,这是都等着定国侯来决策。
定国侯扫过殿前百官,心中不起一丝波澜,冷静道:“宁王与安王各有功劳,不分优逊,诸位也不必再争论了。老夫想问一问,是哪位大人在危难之际破出重围给两位王爷送信的?”
安王应声道:“回叔祖父,是户部尚书陈渝靠朝廷的丝绸生意将信送出了京城,再命人百里加急送到燕州。”
定国侯只点了点头,并未做任何评价,转头看向了宁王。
宁王有些犹豫,他深知此事一旦说出来,薛继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舆论打压,又会遭到多少人嫉妒多少暗箭中伤。
不过宁王也只是犹豫罢了,他是王爷,做不来替人考虑这种事。
“回叔祖父,是户部的薛继薛大人,他寻了一位刚过身的老秀才,又命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披麻戴孝扶着棺椁混出了京城,那孩子亲手将信送到许城送到晚辈手上。”
此言一出,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议论声纷纷不绝,起初是惊叹于薛继计策之绝妙,窃窃私语时赞叹一句。不过只是片刻的惊艳,随即众人都想起了一件事,薛继不是安王的人吗?怎么会给宁王送信?
这都是碍着定国侯在上面坐着,否则就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薛继淹死。
这些个站了队的官员最见不得的便是吃里扒外,在他们眼中薛继便是小人,受了安王的恩惠庇护一步步登上四品官员的位置如今却胳膊肘子往外拐替宁王做事,可恼可恨。
薛继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不必顺着目光寻去都能感觉得陈渝的目光锐利的似是要将他剖开,他还能察觉安王如冰一般寒冷的目光,他也知道今后他必定要失去安王这个靠山,在户部寸步难行。这是他入仕以来的第一个坎儿,只是第一个已经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定国侯听了宁王所说的事迹亦觉新奇,于是问道:“薛继?是哪位,让老夫看看!”
薛继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走出来百官的队伍,走到台阶下才止步,朝定国侯躬身一拜:“侯爷,微臣正是薛继。”
只是擦肩的片刻,宁王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了句:“现在改换门庭也不迟。”
那声音轻的仿佛是幻觉,薛继再用余光去打探时,宁王直身而立似乎无事发生,周围细碎的议论声也依旧嘈杂。
定国侯仔细打量了薛继一番,面上露了赞赏的笑容:“听闻你曾在安王身旁做事,怎么会给宁王传信?”
不过一句话,说的轻飘飘不算沉重,却让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这问题正是百官议论的根源,也是薛继背负骂名的根源,上百双眼睛恨不能将薛继看穿了,所求的也不过是这问题的答案。
薛继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拱手答道:“启禀侯爷,微臣以为社稷在先当无私心,安王虽为微臣知遇恩人,可那时远在燕州,冬日山路难行,谁也不知安王能不能及时赶回京城,只寄希望于安王未免过于轻率。陈大人已经给安王传了信,微臣细思量久,宁王身在许城离京更近,于是为求稳妥便自行给宁王传信,以保万无一失。”
话音落罢,朝中安静了一会儿,百官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再议论些什么。安王神色有些复杂,垂了眉眼便顾自沉思,宁王心中则不免感慨,如今朝中能真正为社稷考虑的人也不多见了。
定国侯眼中的赞许更甚,脸上的笑容一点不遮掩,连连夸赞道:“好好好,如此忠良,老夫闻之欣慰啊!”
说罢又看向了宁王,眼中多了几分新奇:“你说的那十四岁的孩子在何处?老夫要看看是何等俊才,小小年纪立下如此大功!”
宁王道:“那孩子名叫吴怀安,此时正在晚辈府上,叔祖父现在就要见他?”
定国侯稍稍犹豫片刻,摆了摆手:“也罢,不急着一时。”
前因后果皆已问清楚,便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安王宁王不必说,各自晋了爵又赏了奇珍宝物。陈渝也已是尚书,又贵为驸马,再赏赐也不知能赏赐什么,定国侯思索之后,给他与婉玉公主的女儿华玦郡主破例封了公主。
到了薛继这儿便犯难了,定国侯到底是有为薛继考虑,只要薛继还留在户部,不论加封什么职位恐怕都会受到压制……
“薛继,调你去兵部可有异议?”
定国侯此话一出,满朝惊诧,都知道薛继是商人世家出身,在户部与账册打打交道也就算了,怎么还一步登天进了兵部呢!
薛继心中亦是大惊,一则欣喜,兵部是什么地方他也知道,六部之中当权者最重视的地方,二则担忧,他当然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此次他的风光太过,日后只怕举步维艰……
“薛大人,侯爷问你呢。”
宁王这一提醒,叫薛继如梦初醒,稍稍抬头看向了座上的定国侯。
“微臣……微臣无异议,叩谢侯爷。”
定国侯笑意愈浓,朝堂上这些重臣权臣国之栋梁,哪个不是在腥风血雨中打磨出来的,此人心性忠良,若能从混沌中闯出一片天地,将来必定是能撑起社稷的人才。
“如此,那就调薛继任兵部右侍郎,诸位以为如何?”
本以为薛继近年的晋升已经够快了,此次平级调任兵部已是赏赐,谁能想到不止调任兵部还给升了一品。可定国侯话已至此,百官面面相觑,又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呢。
“臣等无议,侯爷英明。”
定国侯大手一挥散了朝,百官又三五成群埋头议论,各自离开了紫宸殿回衙门办公。
薛继调任了兵部,今日是最后一次到户部衙门去,到自己的桌案前看着上边尚未处理完的公务,一时有些迷茫。
兵部,他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听见脚步声靠近,薛继急忙回神,扭头朝身后看去,竟是陈渝。
“子良兄。”
陈渝看着他好一会儿,又看了看他手按住的一沓账册,神情辨不出喜怒,只是幽幽一叹:“或许我不该带你走这条路,这是我的路,它不适用于你。”
薛继张了张嘴,却发觉说不出话来。
陈渝又看着他道:“保重,既然决定走自己的路,那将来可就全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