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年纪轻乱了阵脚,褚邱可不是愣头青,一眼便看穿了宁王的把戏,走上前几步丝毫不见惧色:“你既说是圣旨,拿来看看,可有圣上盖印?”
宁王双手摊开‘圣旨’摆在他眼前,却紧紧攥着两头不让人夺去,看着褚邱的目光满是笃定。“你仔细看看,圣上的笔记,可熟悉?”
褚邱手负在身后,甚是不屑:“老夫问可有盖印。字迹,谁不能仿?”
“玉玺都在你们手里呢,圣上盖哪门子印?”宁王收起了圣旨,这是不与他争论了,齐将军心领神会,一招呼身后亲兵蜂拥而上,将褚邱和太子二人团团围住。
褚邱一喝,振臂甩袖瞪着冲他去的兵,一副拼了命的模样倒是震慑住了齐家军,就此时残存无几的兵马司亲兵杀红了眼,不要命似的破了齐家军的重围,挡在二人身前。
袁翳本来在午门处守着,猝不及防被人劫了人,忙又调了近百人追来,剑端直冲着宁王而去:“这是圣上钦点监国的太子,谁敢刁难!”
宁王撇过头看了一眼,倒是没把这莽夫放在眼里。“他敢谋反,本王为何不敢捉拿?拿下!”
这几人乱作一团,百官之中有胆小的早已四下逃散,胆子大些的也不好上前,各自缩在一旁,心中暗流涌动。
而方才气势汹汹的齐家军突然顿住了,宁王看见太子抽出的物件也愣了一刻。
太子手里拿着的是圣上御赐的腾龙环佩。
腾龙环佩于皇家而言就是祖传之物,这环佩给了谁,谁就是天下之主。本应该是皇帝驾崩后才传下去的东西,同传国玉玺的意义差不多,偏偏秦衡一向溺爱太子,册封太子当日就戴在了他身上,全然不顾朝臣的反对。
“孤看看谁敢上前。”
这便是仗着环佩在手有恃无恐,看准了谁也不敢随意动他。
“嗬,太子好气量,老夫这就上前看看,陛下疼爱有加的储君是个什么品相!”
这声音沉着厚重甚是陌生,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转头朝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人粗布麻衣披身,却是不怒自威,器宇不凡。
“安王,怎么回来了?”太子最先看见的便是在前边的安王,这人不在燕州莫名回了京城,他难免忐忑警惕。
安王不答,是他身旁粗布麻衣的定国侯走近到太子面前,笑道:“这不是回来看看太子造反嘛。”
太子不认识定国侯是正常的,他年岁尚小,他出生的时候定国侯已经归隐山林去了。
可褚邱识得。“定国侯,怎么劳您大驾。”言语中的咬牙切齿显而易见,看样子定国侯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
定国侯看见褚邱,冷冷扯出一个笑容:“褚大人,别来无恙,官儿做的愈发好了,都能改立天子啦。”
太子听了定国侯三字便呆滞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没见过定国侯却也听过定国侯的传闻,什么执掌朝政辅佐天子安邦定国功绩数不胜数,就算他辞去官职归隐山林,在朝中的地位是一点没有少,要回权利顶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今日悬了。
“叔祖父,皇父驾崩孤身为太子理应继承大统重振朝纲,您何以称孤谋反?”
“圣上龙体安康至今健在!谁胡言乱语咒圣上驾崩?圣上还未驾崩你秦充继承谁的打统?”
定国侯一点面子都不留,直直看着这狂妄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板着脸呵斥。
“我,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训斥,太子今日头一次怯了。
定国侯不急着处置他,直接一把拽住了褚邱的衣领,喝道:“丞相褚邱居心叵测造谣圣上驾崩挟持太子谋反,即刻停职押入大理寺大牢听候审讯!”
太子张口便要争辩阻拦,被定国侯一个眼神止住了。
“太子,老夫这是在保你,别不识好歹。”
这话只有定国侯敢说,也只有定国侯能说,谁都知道谋反这种事没有太子点头褚邱做不成,太子也二十好几了自己应当有判断是非的能力,落到今日,是咎由自取。
可是定国侯必须维护天家的颜面,罪名只要是能推出去的就一定不能留在太子头上,褚邱敢把手伸这么长,也是时候自食恶果了。
宁王从看清定国侯的身份时起就挥退了齐家的亲兵,一直在旁边观察着这位老侯爷的举动,见他要保太子,不免皱了眉头,略有不满,沉声问了句:“叔祖父,那太子……”
定国侯闭眼忖思片刻,扬了扬手,道:“先禁足宫中吧。刑部尚书可在?”
安王和宁王两人难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稍作挣扎,安王开了口:“叔祖父,那刑部尚书与太子……咳。”
定国侯一听便明白了,于是转了头又问:“大理寺何人主事?”
冯济年一直站在一侧不曾出声,听到人传唤便恭恭敬敬上前:“老侯爷别来无恙,还是卑职。”
看到冯济年这张熟悉的面孔,定国侯总算露了些笑意,这是他熟悉的旧臣了,忠心自不必说,办事一板一眼不马虎不徇私,让他来办就最放心了。
“好好好,看见冯大人老夫就放心了。此事交给你来审理,圣上回朝之前老夫暂理朝政,诸位可还认同?”
此话一问出,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定国侯这封号中‘定国’二字不是平白得来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那一会不是定国侯顶着这天才没塌下来?如今一大把年岁了,竟是又劳烦他出山。
“这都谁的兵,该退的退了吧,还有地上的。啧啧,血溅紫宸殿,可真有你们的。”
定国侯看了看满地残局,哪里需要红毯子,鲜血便足够了,再说横尸遍野刀剑散落,哪里像是九重殿堂前的模样。
来回叹息了几声便叫百官散去,各自回府了。
自从定国侯到京中把控了朝局,长达四个月的人心浮动惶惶不安终于有所好转,京城城门经过整顿恢复了正常通行,那些商人有敞开了店铺做生意,说高了这就是百废俱兴。
定国侯命大理寺审问,一是将谋反一事定案,二是要审问出秦衡的去向,这人绝不可能好端端消失了,而遍观朝野能知道他去向的就只有褚邱一人,太子恐怕也被蒙在鼓里。
“侯爷,您要在旁听审吗?”大理寺堂前座椅桌案皆已摆好,冯济年欠身朝着定国侯拱手询问道,规矩礼数做得极其周全。
定国侯深知他心性,从来就是一丝不苟的人,为人谨慎恭逊,说了不必这么拘礼,他也从来没听过,于是也懒得再说了。“不必,老夫在屏风后听着便是,你只管问。”
冯济年只觉身上担子太沉,怎么也放不下心来,时辰一到升了堂,他正坐堂上俯视这位万人之上的丞相,拍响了惊堂木:“褚邱,何时开始密谋造反之事,坦白道来。”
褚邱一笑,丝毫不惧:“圣上驾崩,太子继位,合情合理,何来造反?”
果真又是这句。冯济年是不吃这套的:“你说圣上驾崩,从哪听来的信儿?怎么燕州将士都不知圣上驾崩你褚邱稳坐朝堂之上就敢闭眼妄言?”
褚邱嗤道:“燕州将士怎会不知?这不就是燕州送来的奏报?”
冯济年怒道:“休要胡言!近来数月安王与定国侯都在燕州军中,什么时候上过圣上驾崩的奏报!”
“老夫不知,反正奏报是燕州送来的。”
这就是要耍赖了,人老脸皮厚当冯济年辩不过他。
冯济年又道:“你口口声声说奏报,那奏报何在?”
褚邱头也不抬张口便说:“烧了。”
冯济年冷笑:“这么好的物证,你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烧毁?”
褚邱道:“军中密报,向来是看完就烧。”
“老夫还不知大周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规矩,褚大人解释解释?”
话音一落,屏风后的定国侯走到了人前,冷着脸沉声逼问,一双鹰似的眼睛仿佛要把人穿透了。
褚邱心里的底气突然弱了些,咬着牙看了看眼前这人,不再言语。
“怎么不说了?听闻褚大人这些年在朝中也是虎虎生威,了不得啊。”
褚邱仍是闭口不言,甚至闭上了双眼,大有撒泼耍滑不听不看不知道的意思。
定国侯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啧啧暗叹,纸老虎?呵。
“不说话了?行,那就画押吧。”定国侯话说的轻飘飘的,就跟决定了今晚吃什么一样轻率。
这话落到褚邱耳朵里便让他惊诧了,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尽是疑惑和愤怒:“什么画押?老夫可一字未认!”
定国侯循着椅子坐下,悠闲的翘着腿饮了口茶,似笑非笑看着褚邱:“不说话不就是默认了?来吧画押吧,结案定罪上了刑场这一桩事就算结了,啧啧,大理寺这效率就是高。”
褚邱紧紧抠着掌心,指甲陷在皮肉里留下了四道月牙印子,牙关紧紧咬着不肯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老侯爷,莫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