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光已昏黄,远处几乎遥不可见的夕阳即将坠入虞渊,夜月如弓,带着浅浅银辉升入云间。
薛继小心翼翼把目光挪到一甲的榜前,借着模糊的月光,手按在榜上,那榜上的金丝红底晃得人眼晕,若不仔细再看看清楚,恐怕会当做是夜里做梦。
“一甲……”这一喃喃出声,是又惊又喜:“第一!”
一阵狂喜之后,薛继松开手,稍稍收敛了眉梢喜色,再往上一看——一甲第二名的位置上正是许琅。
这可是大喜事!两人昔日一同进京,一同落榜,时隔期年,如今又一同高中,也能算是缘分了!
只是薛继刚挪动步子离开了贡院门前,身后就有一人影急匆匆赶来,那人停在薛继面前,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先生,宫里出事儿了,王爷让您先到府上候着!”
薛继一怔,回头看了看皇宫的方向。“我知道了,这就去。”
说罢,也没有闲工夫跟夫人报备一声,掸了掸衣上尘土,跨马就往安王府上去。
进正厅时一抬头,陈渝正坐在侧座,似是等候多时了。见薛继迎面而来,陈渝起身打了照面,笑着贺道:“听闻清之恩科中一甲会元,恭喜了!前途无量啊!”
“承你吉言!”薛继朗声笑罢,朝人拱了拱手,随后两人各自入座,招来下人添了茶水。
陈渝沉吟须臾,问道:“你可知今日王爷召我们来是什么事?”
薛继稍稍皱眉,随即摇头道:“不知,只说是宫里出事了,子良兄可知晓?”
“不知。”陈渝长叹了一声,似是思绪良多,不再有言语。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正厅里陷入了寂静,下人也不敢进来打搅,只等秦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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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出事儿了,这谁都知道。
整整一日,御书房的门紧紧闭着,或者说从宁王回京之后宫里就没消停过,秦衡召过太子秦充,也召过丞相褚邱,还召了大理寺卿冯济年,几人各自拜见之后,秦衡仿佛老了十岁。
终于到了今日,礼部刚把会试名榜贴出去,正要琢磨着商议殿试详情,派出去的人还没到江晏和容彻府上,就得知这两人一早被叫入宫去了。
过了正午,听闻宁王妃的亲弟弟徐阑带着一身伤拄着拐杖入宫去了。御书房的门还是紧闭着,在外边守着的宫人都能清楚地听见里边传来怒斥、责骂,还有几位朝臣的各自争辩。
随后,又是一封急诏,命兵马司袁翳入宫。
“徐阑说的刺客是着黑衣,还是私养的死士,臣手下兵马司可都是正经八百的兵!是陛下的兵!王爷您凭什么怀疑?”
袁翳进御书房不足半刻,便高声怒骂道。
宁王秦胥冷冷哼道:“出事之前,太子无故私下召见你,难道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太子却笑出了声:“三弟,话可不是这么说,什么时候规定了太子不能见下臣了?而且你遇刺跟孤召见袁将军有什么关系?你总不能先自己编造了孤要杀你再牵线引索吧?”
宁王死死捏着那一本掘地三尺找出来的账册,狠狠盯着太子:“臣弟没说太子要杀手足,太子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东西?”
太子一见此物便瞪红了眼,伸手就要夺,宁王见状忙闪身按下不给他,还后退了半步,两人都满面怒意。
秦衡在上首坐着,看着底下好一幕闹剧,参茶饮了好几杯,怒火还是蹭蹭往上窜,终于是忍不住拍着桌子打断了两人的争吵:“老三!呈上来。”
话音一落,他身旁的太监总管黄笙便大步走来,从宁王手里接下了账册,转身又回到秦衡身边,将东西递上去。这其中还有意无意朝安王打了个手势,只是谁也没心思关注他。
秦衡随手翻开一页,引入眼帘的便是一连串的巨款记录。
再一看是何方神圣出手如此阔绰,好家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是太子爷的老丈人啊。
“充儿,这你怎么解释?”秦衡随手把东西丢在前边的台阶上,面上也每个好脸色,在场众人心里都跳了一下。
圣上打册封太子时起就是宠着这宝贝嫡子,什么时候给过他这种冷脸?
太子脸上一时青一时白,看着前边地上躺着的烫手山芋不知是捡起来好还是不捡它好。
此时此刻褚邱是当真慌了,好歹辅佐了太子这么些年,说说气话也就算了,真要转手一丢弃了不管,难。
褚邱心里不断喊着,盼着这位爷脑子清醒点,舍了几个女人保全自己,别傻愣着不知道辩解。可偏偏太子他就是一根筋死活转不过来,看都不看地上的东西,直直立着与座上的君王,也是父亲对视。
“良娣家中拮据,与茶馆做几个生意,不犯法吧?”
宁王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暗道他还真是蠢人。“哟,原来太子爷什么都知道,那还让父皇劳心劳力查了这么些日子?”说着顿了顿,一拍脑门接着道:“我这记性!哪里是几日,这都一年多了!”
“你少血口喷人!”太子怒道:“良娣家中是跟闲庭有生意来往,可这跟舞弊案有何干系!”
听这闹剧演了许久,安王终于找着空当随口接了一句:“难保那车氏就是看良娣有太子撑腰才敢做如此大胆之事……”
一旁的容彻怔了,忙拽了拽人袖子,生怕这位爷犯糊涂搅和进去。
安王却没打算住口,此事从初见端倪至今一年多近两年了,出事之初他坐视不理,出事之后他坐收其利,如今到了结的时候了,他要是再不插一手,功劳可就全到宁王头上了,他能剩下什么好?
江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观察着几人,终于皱着眉似是不解一般叹道:“可……一个良娣,就算身后是太子,也盗不出考题啊?”
可怜那太子还没看明白情况,一听便跟着应了:“正是!孤都没见过那考题,如何泄题!”
张甫也安静了许久,此时此刻,适时的张口了:“太子是没见过……可丞相见过啊。”
太子一惊,转头望向了褚邱。
褚邱仍是镇定不动,低嗤了一声:“依你所言,是老夫盗了题透给良娣,良娣再竟家中卖给那闲庭车氏?尚书令大人是话本看多了脑子糊涂了吧,这故事编纂的真不错。”
张甫乐了,轻笑了道:“那难不成还是我泄题?还是您觉得江大人泄题?”
褚邱又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张大人您可别是心虚。”
锅都砸到自己人头上了,秦衡也看不得热闹了,一挥手掀了桌上厚厚的一摞奏章,怒道:“丞相胡言乱语什么!你的意思是朕要泄题不成!”
褚邱低着眉,似乎是恭顺谦卑:“老臣没这么说,只是这罪名也不能胡乱安在老臣头上吧?”说罢,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太子,咬了咬牙加了一句:“更不能胡乱造谣一国储君。”
秦衡端起桌上的参茶,连着深吸了几口气,饮下参茶,才勉强安定些。“谁也别辩解了。”
“冯济年!彻查!让人把那几位良娣的父兄先押了!”
此事本是到这儿就差不多了,锅往外一甩,那几位老丈人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不管太子什么事了。可褚邱还没松口气,太子又犯轴了。
“父皇!”太子急忙拦住了正要退下的冯济年,死死拽着人袖子,扭头秦衡道:“如今还未查清缘由,罪名也没定下,怎能就草草关押了几位大人!何况儿臣的良娣严氏刚怀有身孕,受不得这种惊吓!望父皇三思!”
那褚邱又急又气,干脆上首将冯济年的衣袖扯了出来,恨不得将这太子痛骂一顿,却又碍着圣上还在这儿,不敢说重话。“太子多虑了,您不说,良娣怎么能知道前朝的事?”
“有理。”秦衡的面色越来越沉,连着看了好几日闹剧,谁能吃得消?又饮了口参茶,才起身道:“散了吧,明日朝会再说。”
宁王勾了勾唇角,似是暗喜,随即三拜跪安,转身离开了。江晏自是跟着自家主子,随后也跪安离去。
安王看了好一出闹剧,却连个戏份都没有,还觉着有趣,嗤着摇了摇头,跪安后也回府去了。
到府邸时,已是漫天夜色深沉如水,风吹着云流涌动,星辉稀疏而月光明。
“本王失算,应当明日再请子良和清之来,这么晚了才回来见二位,是本王的不是。”
安王一进门便是好一番安抚道歉,面上笑得好不温和,果然是印证了旁人所说的笑如春风。
薛继与陈渝两人闲等了好一阵子,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句,这会儿终于等到正主回来了,连忙起身作揖相迎。
安王抬手示意,两人又各自坐下。
安王饮了一口刚奉上的清茶,放下杯盏时指尖还留有余温,随即横眉看向薛继,冷不丁问了一句:“听闻宁王回京时遇刺,受了重伤,是清之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