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李灵枫还是决定换上那条米黄的夏布长裙。
作为礼物这条裙子并不合格，但这毕竟是甘寻真送给她的——也就是父亲李星翰的第三任夫人。
当时她拜托重庆的一位巧匠纯手制作，为了确定尺寸还曾派人到博物馆细致测量。
李灵枫并不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工作虽然是与古董打交道，但不代表就一定要附庸这种传统风格。
还有比李家更传统的家庭吗？她坚信没有。
她看着铺在床上的裙子叹气，这条裙子造型古朴大方，是经过改良了的现代便装设计，但她就是不喜欢。
母亲因为她难产而死，记忆里甘寻真便一直在照顾她，但终归还是有些不同的，李灵枫能感觉得到。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裙子的颜色很衬她的肤色，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风格让她对自己有些陌生。
她喃喃自语：“再搭配一些这种风格的配饰，三妈肯定不会再说什么了。”
她今天的行程是回家，准确来讲是去三妈的佛堂里面参拜。
甘寻真五年前成为正式的在家居士，她的佛堂是李星翰为她设计建造，这种奇怪的夫妻关系，让她对父亲再次迷惑。
收拾妥当以后她下楼准备离开，这栋市区别墅是李星翰送给她的18岁生日礼物，自从她接替馆长的位置以后她就开始住在这里。
保姆张姨在客厅看着电视，画面里是剑拔弩张的婆媳关系，看到她下楼赶紧询问：“今天要回来吃午饭吗？”
张姨眼里分明含着泪水，这让她觉得好笑，电视是她允许看的，空空荡荡的房子张姨一个人也太难为她了，本来是想排解她的寂寞，现在看来应该是十分明知的选择。
“不回来了，我回一趟家，晚上应该回来。”
“好，那我下午开始煲汤。”
“嗯。”
张姨把她送到门口，驶出大门的时候仍在挥手：“小姐，路上小心，别开得太快。”
李家大宅离市区并不太远，经过李星翰的精心布置，周边已经成为广南植物公园。
她开车很快，座驾是一辆红色的知名跑车，包楚楚坐过一次以后便开始主动承担司机的责任。
但今天她不想这么快，近乡情却的压抑并不重要，心里不断浮现而出的王小安才是主要原因。
只要略微分神，就会想到他此刻还在病房紧锁着眉头，杨天宇说情况还没有好转，医院据说开始了新的治疗方案。
行至一半已经雨后初晴，路边的植物闪闪发亮，避雨的路人满脸轻松。
佛堂建在保护区的山脚，山顶是李家占地颇多的深居大宅，李星翰给佛堂题字——听潮别院。
到了听潮别院，她把车停在露天车场，负责收费的保安大叔走过来看了她一眼又拿着纸笔走开了。她来这里的次数不多，她猜测可能是甘寻真提供了她的照片让工作人员辨认。
地面满是爆竹炸裂后的红纸，灰绿外墙的别院清幽雅致，诵经的声音似有似无的飘忽传出，一个头皮发青的比丘尼穿着灰色布衣在门口打扫。
“里面有客人吗？”李灵枫问。
沉迷打扫的小尼姑这才抬头，看到是她马上双手合十：“刚刚有一堂法会，不过现在香客都已经都离开了，有几位正在进斋。”
李灵枫点头：“师父您继续吧，我在上了香就走。”
听潮别院供奉一尊明末的木雕千手观音相，高近三米工艺极为精湛，因为有这件古物的存在，官方对于甘寻真的佛堂也颇为暧昧，虽然并不正式认可听潮别院寺庙的身份，但偶尔也会带人过来参观。
小尼姑跑到她面前展臂拦她：“李施主，师父交待过，你若是来了必须要告诉她，她要亲自出来迎你。”
她小跑着进去，回头还要嘱咐：“你就站在那里别动，不然师父要责罚我了。”
李灵枫笑，这个小师父也太过可爱了一些。
时间不长，一身素白的甘寻真便在簇拥当中从影墙后面走了出来，看到她后脸上先是以一喜，但马上故作严肃责怪她起来。“灵枫，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这是李灵枫自李星翰失踪以后第一次回家，她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只好笑着应付。
走近以后甘寻真停下仔细看她，随她而来的众位比丘尼也都各有心思的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
“你看看你，这么打扮不就对了？这样多好看，灵枫啊，三妈觉得你长得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她当年也是这个样子的。”
李灵枫又笑，甘寻真看出她兴致不高，赶紧问她：“有事情？”
“嗯……最近出了一些事情，身边有好几个人都因为这事去世了，博物馆有个保安现在还住在ICU，我……”
甘寻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不用对我说，去跟菩萨说，菩萨会告诉你怎么办。”
“嗯。”
“我们先进去进香，你心地善良菩萨又怎会坐视不管？相信很快就会走出困境。”
她随甘寻真走到观音殿，她来的时机正好，这个时候并没有其他香客，只有一些虔诚修行的比丘尼在殿里，甘寻真体贴的让她们离开，只留李灵枫一人。
彩漆斑驳的造像肩部已经积满香灰，低眉俯瞰着走到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默默燃烧的香烛似乎连接着这个神秘的存在，她凝视了雕像许久，俯身跪倒在菩萨面前，再抬头已经泪如雨下。
“菩萨，请您保佑我，也保佑王小安，让他能够早点醒来，若是要考验我，大可换一种方法考验，他因为我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若这是责罚，也请只责罚我李灵枫一人。”
李灵枫磕完长头，心里竟然意外的获得了平静，若是王小安不再醒来，或许在这里落发为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心里又有些怅然若失。
“王小安是谁？”甘寻真从她身后出现，跪在她旁边的蒲团。
“您怎么还偷听我讲话？”她觉得脸上发烫。
“我这怎么叫偷听，我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你在说，这个王小安……”甘寻真窃笑：“不是一般人吧？”
“就是我们博物馆的那个保安，我给他求平安来的。”
“灵枫，我记得小时候你突然有一年改了性子。”甘寻真叹气。
“小时候的你多活泼啊，天天跟你大哥打来打去，念凡稍微长大一点儿你就带着他到处乱跑，你看看现在的你天天冷冰冰的，那个王小安如果是你的心动之人，三妈我是第一个支持你的，我们李家现在这个身份也不需要什么家世，你能快乐起来我就很开心了。”
“三妈……”
“不用解释，三妈我懂的，三妈我也有年轻的时候，知道你的那些少女心思，感情终归是自己争取来的，你既然动了心思大可可以去大大方方的去维护这段感情。”
甘寻真握紧她的手:“他现在伤得很重吗？住哪个医院？”
“武警医院。”
“需要三妈给那边打声招呼吗？我跟那边的院长还有些交情。”
“不必了。”李灵枫摇头。“他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医院已经尽力了。”
甘寻真似懂非懂的点头，她想站起来但身体已经不再灵活了，李灵枫赶紧扶她起来，随她走到殿外的榕树底下坐好。
“我和你妈关系不错，不然她也不会托付我照顾你，我想她肯定也会相信你的眼光，迷茫、悲伤、猜疑这些情绪统统没有用处，你要尽快忘了它们，你只所以叫‘李灵枫’就是因为你比你二姐要更有灵性，三妈知道你会悟透的。”
“可是……我现在还有些不太确定。”
“不确定什么？”
“如果他不是那个对的人呢？”
“那你自己心里的答案是？”甘寻真笑着反问。
“我觉得应该是，应该不会再有那样的巧合了。”
“那就相信自己，菩萨会保佑他的，他肯定会好起来的，三妈也会在这里日日替他念经祈福，你回去吧，三妈知道你不喜欢这里。”
甘寻真看着李灵枫走出佛堂大门，她太美好了，只要往那里一站周围的一切就全都黯然失色。
她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大殿，院里的栀子开了，她不喜欢这种鲜活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