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天地间寒风肃杀,不知道哪里来的落叶,在呼啸的北风中轻轻飘荡,随风掠过。
抬头望去,黑沉沉的夜色,看不到月亮与星星,夜空中没有一丝丝光亮。
张清河站在十八楼的楼顶,一根接着一根抽着不算名贵但也并不差的香烟,这香烟是他家乡青城独有的香烟,名字叫“青城山”。
张清河只抽“青城山”,用他自己的话说,其他的香烟他抽不惯,而“青城山”有一种沧桑孤独的味道。曾经那个女孩,每次在他面前看到他抽“青城山”时,便问他:“清河,你是有多爱青城啊,连抽烟都只抽青城山?”
张清河每每只是轻轻一笑,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笑嘻嘻说一句:“青城山下青城市,青城市里青城塔,青城塔旁清水河,清水河边思清梦啊!”
女孩一听这话,立刻便笑靥如花,这如此有魔力的一句话,是张清河每次哄她必用的句子。
但此刻,张清河独自一人,面对着深深夜色,突然之间,一股寒冷的意味袭击了他的身体,北风呼啸而至,还未立冬的天气,已经是寒冷至极。
烟头忽明忽灭,在十八楼的楼顶,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微弱的光点,似乎成了这寂静的夜空中唯一的点缀。
张清河觉得,此刻,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纵使这城市人山人海,可仍然令他孤独无依,他狠狠抽了一口“青城山”,烟头上的光点突然亮了许多,但那光点转瞬即逝,直到,烟头烧到了张清河夹着它们的两根手指,疼痛从他的手指间直传入心底,他才从出神的境界中回过神来。
张清河感觉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并不很厚的皮夹克,将夹克本就不大的皮领子竖了起来,勉强遮住了他的耳朵,但狂烈的北风仿佛并没有为他的寒冷买账,仍然铺天盖地吹下来,他轻轻哈了口气,一股白气从他的口中喷出来,然后飘荡到他的脸上,那一丝丝的温暖使得他的脸庞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呆然而立,不停的哈气,白色气体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口中喷出来,糊住了他那黑色镜框的眼镜,一眼望去,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孤独这个词实在是太孤独了,孤独到甚至连反义词都没有,这便是张清河目前的状态,他已经一个人生活了许久了,他不爱与人交流,也不爱出门,每天都窝在他十八楼的小房子里,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码字,他是个小说作家,但却从未真正出名过,写了许多的小说,阅读者寥寥,好在他从来都不曾放弃,倒是前些日里写的回忆录点击量可观,他在文字中极力卖惨,将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倒霉事都诉诸于笔端,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观看吧?
现在的许多人,都存在着某种病态,似乎看到别人比他混的差,就会特别的开心,但就是见不得别人的好,恨不得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才开心。张清河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所以他在书中卖惨,反而获得了他们的点赞欢呼,每次看到评论里那些人欢快的模样,甚至心酸嘲讽的词句,甚至漠不关心的张望,甚至落井下石的兴奋。
不知为何,在张清河眼中,这些甚至连一丁点好意都不存在的只言片语,倒成了张清河饭后逗自己开心的筹码,并乐得其所,多日不止!
但是此刻,他却真的孤独了,冷风之下,他瑟瑟发抖的身子,漆黑的夜空,偶尔闪烁的灯光,仿佛都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默默提示着他:其实你是孤独的,你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做不成,你只是个废物,废物,没有一点用处的废物!
他在寒冷里缓缓伸出手,从他那皮夹克里面的口袋中掏出几张照片,照片看上去经常被攥在手中,边边角角皱皱巴巴,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褪色了,但张清河拿这几张照片是手是颤颤巍巍的,仿佛在拿一件很重的东西将他的手臂压的直不起来一般。
这几张照片他看了无数次,有无数滴汗水或者泪水滴落在它身上过,这照片对张清河而言,早已经不单单只是照片,而是一种精神寄托。
第一张应该属于男孩的孩提时期吧,或者可以直接推测为七八岁左右时候拍的照片,照片中只有三个人,小男孩和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或许可以想象这便是男孩的爸爸妈妈,那时候他们幸福的坐在一起,笑的开朗而美好,仿佛三个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般。
看到这里,张清河轻轻笑了一笑,翻到了第二张。第二张是一张集体的合照,貌似是毕业照之类的照片,挺大一张,但半张已经没有了,照片从中间撕开,撕的极其不规则,看得出来并非有意为之,但从他的手中,却并未看到有另外半边照片的存在。
而奇怪的是,虽然照片被撕破,这半边照片上,唯一被分开的,却只有一个人,一个看半边脸很好看的小男孩。
那只剩下半张脸的小男孩咧嘴笑着,虽然不完整,但却是如此的美好,童年的美好。
最后一张,是两个人的合影,这小小的照片曾被张清河看过无数次,照片上布满了褶皱,甚至上面大半地方,都已经褪掉了颜色,看不清楚两人最初的模样。但照片上,阳光温暖,柔情万分,确实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两个人心底的喜悦与幸福的。
张清河正遨游在记忆的洪流之中,嘴角处微微有些颤抖,寒风吹过,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有一丝丝的寒冷,这记忆已经将他冰封,深深不能自拔了。
“别犯傻了,孩子,听话,下来好吗?”这声音颤颤巍巍,随风飘荡,悠悠传入张清河的耳中,他微微一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回过头,斜着身子看去,看到不远处一座高楼上,影影绰绰站了一群人,一瞬间,高楼之下灯光闪烁,呼啦啦站了许多的人,数都数不清楚了。
张清河看一眼,也不知这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奇心驱使之下,他却是特别留意起这边发生的事情来。
这一看,张清河的心中竟是升起了一股钦佩之意,楼顶上站着个小姑娘,看去年纪不大,约摸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离得远,张清河看不太清楚,但隐约觉得这个小姑娘还很好看,但她身上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长裙在北风中飘舞,像一面鲜艳的红旗,发出猎猎声响。
长裙如此鲜艳,仿佛将张清河的内心都映成了红色,虽然隔得很远,但张清河还是看到了女孩白皙的脸庞,但她瘦削的身子在狂风中摇晃,似乎就要摇摇欲坠。
“多危险啊!这可是十八楼的楼顶,掉下去的话……”张清河不敢想后面的结果,他不敢想是因为他心中还存在着善良,但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楼下,警察和消防官兵在奋力的将充气垫搭起来,还得努力控制住围观的群众,也是真的辛苦。
但那些冷漠的人,那些心存恶念的人,大喊着,嚎叫着,杀猪一般:“跳啊,这半天不跳,等什么呢?”“就是作戏吧,要跳不跳,放心下辈子投不了胎啊!”“搞什么啊,这么冷的天,让我看这个?”
更过分的是,许多人已经拿出了手机,纷纷对准楼顶,仿佛生怕错过了这难得一见的跳楼场景。
他们心中肯定在想:这么难得一见的场面,肯定又会给我增加不少的点击量啊,哈哈,这次发财了!
这是现代人的冷漠,如果有种东西能杀人的话,除了武器,一定还有冷漠与嘲讽,它会慢慢蚕食人们的内心,将他们推入最寒冷、最黑暗的深渊,直至无法自拔。
张清河面对这种情景,自己心里知道其实他也无能为力,但心中正义感突然爆棚,他绝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看着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拔起双腿,想要跑下楼去,为那个轻生的女孩送去微不足道的温暖,或许可以改变她的决定呢?他心里想着。
但这世间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还没有跑出天台,那女孩就已经随风而下,如一直飘落的蝴蝶,黑暗里,冷风中,那红色的长裙如此美丽,那火红色的弧线将这个寂静的城市彻底的点燃。
轰然落地,血流满地。
张清河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眼神一切,地面上早已经人声鼎沸,但闪光灯的光亮闪闪烁烁,显然都是来拍照顺带着看热闹的,更有甚者,因为没有挤进去找到最佳拍摄地点而暗自懊恼。
张清河望着这一切,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他嘴唇哆哆嗦嗦,眼泪却从他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他的眼睛真的很小,小到装不下两行清泪,小到这一点点眼泪就堵住了他眼睛,他突然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能让她放弃了生的念头,让她丢掉了活下去的勇气?让如此一朵鲜红的花朵,在最美好的年纪,轰然陨落?
为什么呢?得到的在毁掉,失去的在后悔,这个世界,真的这么残忍吗?
那张并不清楚的脸在张清河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走到天台边,鼓起全身的勇气,才勉强朝着楼下女孩坠落的地方看了一眼。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紧接着,这雪越来越大,洒满了青城市的没个角落,张清河的身上也渐渐被雪花铺满。
楼下人群早已经散尽,那女孩也已经被抬走了,只剩下一滩未干的血迹,仿佛还在倔强着展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但很快便被洁白的雪花覆盖,街道上,再也没有刚刚这件惊心动魄之事的痕迹了。
不久以后,人们就会遗忘这件生命中的小插曲,除了那姑娘的父母亲人,恐怕,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姑娘了。
张清河脑海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回忆,这照片上的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