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嘻嘻哈哈将鞭一甩,抽出响亮的“啪”的一声,却轻轻落在马臀上。一双白马撒蹄小跑之时,少年曲起右腿,抱着膝盖,笑吟吟说:
“问我名字哇?”
“是。”
“以后好给我做官吗?”
“是啊。”诸葛亮笑了。
“行,告诉你。”少年掉头眨了眨眼,“我叫费祎,是青玉巷里一个孤儿;你要是想坐车,就到必胜赌坊来找我。”
3
“是是,彭永年说,主公是个……老兵,还说……哦,说我在外,他在内,天下就能定了……”马超结巴地说。见到诸葛亮,令他又慌张,又欣慰。这些天,他一直惶惑不安,彭羕的话就像捧在他手心的一块烧红的烙铁。
“请马将军具表上奏。”诸葛亮慢声说,“供出彭羕,将军才能平安。”
“好、好。”马超搓着手说。
第二日,马超递上表章。
第三日,彭羕下狱。
刘备狠狠地将马超上表拍在几上,怒道:“狼子野心,罪不容诛!没想到,孤待彭羕不薄,他居然……哼!”
诸葛亮、法正一左一右站在阶下。诸葛亮安安静静的,他望了望法正,法正显得很忐忑。“我想,永年不至如此悖逆。”法正谨慎地说,“他爱抱怨、性子坏,多关些日子,还是个有用之才。”一面说他一面瞥着主上脸色;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入刘备眼里,令刘备心生不悦,“啪”地一下,把表章扔到法正脸上。
“姓彭的天生一副贼样!”刘备啐了口,问:“孔明以为呢?”
“若按律法,彭羕该杀。”诸葛亮简单地回答。
“《蜀科》太严厉了,”法正应声说,“昔日汉高祖入关,约法三章,宽仁简约,百姓感恩戴德。今日主公,”他朝刘备拱拱手,“以武力一统益州,刚刚占据国土,还未广施恩德,就颁布严令,以致人人自危,我以为这不是治国良策。此时,主公虽在盛怒之时,我该说的仍要说!希望孔明能再修律法,宽厚待民。”
刘备呼出一口气。
法正将刘备脾气摸得很熟了,知道他最看不起人云亦云、趋炎附势之徒:那个想要越墙来投的许靖,尽管声望很高,却被刘备鄙夷。与其顺着诸葛亮的意思讲话,不如将心里的不满说出来,反倒会得到刘备的尊敬、重视。
“《蜀科》会不会太严了?”果然,刘备这样问诸葛亮。
“正要严厉。孝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诸葛亮笑着,手摇羽扇说,“秦皇无道,用酷刑压制百姓,黎民忍无可忍、揭竿而起!当此之时,高祖之宽仁,正似久旱甘霖!益州与秦朝不一样。刘璋懦弱,多年来从未施行真正的恩惠,也从没有严厉的刑法来约束官僚。导致益州豪强专横跋扈,为所欲为,君臣之道,渐渐被破坏。宠爱他们,授以高位,官位高了,他们反倒不知自重;放纵他们,给予仁恩,仁恩尽了,他们反倒傲慢无礼!益州所以混乱成现在的样子,根源正在于此!”
一句句话,像一鞭鞭抽在法正背上。
“而今,主公用法治来威慑他们,政法实行,豪强们才知道什么是恩德;用爵位来限制他们,升降之间,士绅们才感觉到官爵的尊荣。恩荣并济、一张一弛,才能明确上下秩序,重整君臣之礼。”诸葛亮微微一笑,“孝直说这不是治国良策,亮反而以为,这正是治国的关键。”
法正举起手,擦去额角的汗水。
“受教了。”他说。
“至于彭羕,”诸葛亮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给刘备,说,“他下狱当晚,托人给亮送来此信。是生是杀,全凭主公专断。”
刘备拆开了彭羕的信。信是写给诸葛亮的,很长,字迹潦草。
“我观察天下大势,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只有主公有霸王之器,可以共事,所以就来投奔。因为法孝直、庞士元的举荐,我受到主公厚恩,从一介平民跃为国士,想天下之殊遇,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感叹的了!”
“那三顾之恩呢?哈哈。”刘备想,望了望诸葛亮,他正在微笑,刘备很喜欢看见诸葛亮的微笑,那令他得意洋洋、如沐春风。
“我一时狂悖,自寻死路,是要做个不忠不义的鬼吗?古人云,左手握天下,右手拿刀抹脖子,傻瓜都不肯!何况,我多少还算个有文化的人。我所以心怀怨恨、不自量力,是因为被主公外放江阳,很郁闷。再加上多喝了几杯,糊里糊涂就说……主公是……是老兵。不,主公哪里老了?不老、不老。再说,人要创业,老些、小些有什么关系?‘内外’之言,是想要马超在外征战,我在内辅佐主公,共讨曹操!怎么敢有别样心思?!马超转述我的话,话虽没错,意思却完全颠倒,真叫人痛心!痛心!”
“诡辩!”刘备骂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