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米水难进。
活了一辈子的孟氏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树叶飘零,风烛残年。每天身心疲惫,感觉心力交瘁,身体各项机能像老旧的破机器,已经行将就木,残缺不已。好比败鼓之皮,仙儿哥却敝盖不弃!
心情也跌落底谷,对于一切感觉无能为力。就像被放到了冰窖里,从头凉到脚底;就像当头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满满的希望立刻被熄灭,即使在烈日下行走也感觉如履薄冰。
唉声载道的想,人活着就是为了死,时时刻刻在等死,这可不是什么吓人的想法。活,就是死的一个前奏,没有活就不存在死!
人到了70岁过后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在等死了,总是认为活了一天就等于多赚了一天命。其实孟氏的这种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别说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死”这个字眼贯穿了各个年龄段,并不是高龄人的专利。
仙儿哥也明白,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老母亲,即要离自己而去,撒手归西了!心里也清楚,年迈的孟氏因常年积劳成疾,现在日渐消瘦,不管吃多少药,请多么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救不回孟氏的老命了!
现在的孟氏好比风中燃着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唉……
白烛啊!你流一滴泪,灰十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创造光明你的因!
生于忧患,死与安乐。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这天下午,孟氏一改往日病怏怏的常态,干巴巴的老脸也红润起来。早早的揉起了面团,打算给仙儿哥做一顿小时候最爱吃的手工擀面。不明所以的仙儿哥动着耳朵,默默的听着忙碌在厨房里做饭的孟氏,渐渐明白过来,这是回光返照!鼻头一抽,翻着眼白湿了眼眶。
从面袋里舀出三勺面粉,犹豫了一下,怕不够吃,又舀了两勺,放入盆里把中间掏空,加入适当的清水,熟练的揉了一刻钟,面团形成。开始擀面,拿起擀面杖熟能生巧的擀了起来,边擀边想着事情。
想起了死去的那位薄命前夫。那晚把他抬到家中,看着体无完肤的尸体,下了决心决定随夫而去……
想起在门口捡到了仙儿,那时将死之意已决,只差为他纳的最后一双鞋底儿。仙儿出现了,所以,到底是自己救了仙儿?还是仙儿救下了自己……
想起决心收养仙儿,去街坊四邻借马车,马车借到了,马没借到。用布条缠住仙儿哥,背到肩头,推着载有丈夫尸体的马车,亲手埋在了村东坡的祖坟里,布条还是丈夫身上血迹斑斑的布条……
转眼四十多年已经过去,嗷嗷待哺的小仙儿哥已经四十好几,步入中年。
唉……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给仙儿添上一房媳妇儿,自己走了,他眼睛看不见,该有多孤独可怜!一行浊泪滴在擀好的筋道面条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接着开始打卤,卤也是仙儿哥最爱吃的萝卜丁儿肉沫。
仙儿哥摸索着打了一壶开水烧开。孟氏已把两碗香气扑鼻的手工擀面做好,端上饭桌,母子二人整顿饭无话,平静的吃着各自碗中的擀面,只有“呲溜呲溜”的吃饭琐碎声。
饭后,日落西下。
“娘,您坐那别动,我给您烫烫脚吧!”仙儿哥翻了翻眼白。
孟氏慈祥的看着仙儿哥,展开了亲切的笑脸:“好,好,好……”
仙儿哥熟悉的摸索着,找到洗脚盆,打好水,试了试水温,端到孟氏脚下,蹲下,脱下鞋子,袜子,小心翼翼的把孟氏瘦骨如柴的脚掌放入洗脚盆中。
孟氏慈祥的摸着仙儿哥的头,依依不舍的梦呓:“仙儿啊,仙儿啊,娘最疼你。
仙儿啊,仙儿啊,娘舍不得你。
仙儿啊,仙儿啊,娘老了,走不动了!”
蹲着为孟氏洗脚的仙儿哥,泪眼婆娑,泣下如雨,泪水滴到洗脚盆里,悄悄的溅起绚丽的小水花,一滴一滴又一滴。
孟氏察觉到仙儿哥的低泣,温柔轻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乖,不哭。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别像个小孩子。”说着心疼的用袖口为仙儿哥擦拭着泪水。
洗过脚,仙儿哥把孟氏搀到床头,服侍孟氏躺下。
仙儿哥守在床头,静静的听着孟氏睡着了的平稳呼吸声。
慢慢的,慢慢的,呼吸声从平稳均匀到若有若无,只到,安静的停止了呼吸……
仙儿哥一把搂住已经死透了的孟氏,撕心裂肺的嘶喊:“娘……”
缘尽,缘散,缘无期。
伤心,痛心,永无息。
思念,成疾,永分离。
睁眼,闭眼,泪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