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积蓄力量,意识能够触碰到的领域虽然与最初相比已经扩张了许多,但却不够他取回身体的控制权。
可是在他渐渐积蓄力量的过程中,时间已经究竟过去了多久呢?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没有身体变化,更加别说其他什么可以知道时间流逝的工具了,闭锁在几乎让人发狂的黑暗里,它们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过去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不像那些聪明的人一样很快作出决定,并且在发觉成功机会不高时便立刻放弃。可是这样的性格在现在也许算不上一种美德,因为放弃思考会过得比较轻松。
他有点好奇自己究竟是会在选择放弃之前先因为空虚而发狂,还是由于失去理智而忘记自己的目标。无论如何,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逃离,就连好不容易觉醒的意志也会消弭在黑暗之中。
于是最值得讽刺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人对他断断续续展开的讯问在这种时候反倒变成了让他不至于因为幽闭而发疯的救命稻草。从外侧传来的声音尽管微弱,但也在确实的提醒他时间正在缓缓流逝。
那个——或者是那些——家伙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情报呢?他实在不明白那几乎是疯子呓语般的破碎词句有着怎样的价值,居然能够让他们在他这样一个人身上投下这么多的精力与资源。
他也注意到,笼罩着自己意识的黑暗时不时会变得更强,尤其是在“自己”给出的答案明显不如对方预期的时候,包裹在外侧的黑暗会迅速的挤压过来,像是要将他好不容易扩张的领域碾碎。
对结果不满意的他们显然加大了控制他的力度,似乎认为通过这种强硬的方法就能从他这里榨取更多更准确的情报。
他不知道那些家伙究竟是撬开自己的喉咙往里面送进了什么危险的炼金药剂,还是直接用法术控制了他的头脑与精神,但从结果而言,他们这么做除了让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的精神再度陷入混沌以外便没有任何意义。
但随着这样的变化,他也察觉到了那些人控制自己的方法——那就像是将法术士使用的“入梦”术法反向安置在了他身上,通过形成一种类似牢笼的精神领域将他的自我闭锁在灵魂深处的一个角落里。
他注意到了,周围包裹着自己的黑暗便是牢狱的一部分,而除了有数道隔离不同意识区域的障碍之外,遥远的外侧还有一种更具强制性的力量断绝了灵魂与身体之间的联系,让他无法动弹。
光是考虑到这些东西,他便已经深刻了解的自己正面对的状况有多么糟糕——在诸国对于灵魂层面的研究还停留在表层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深入其中,并且可以对精神的不同部分进行精密的操作了。
更何况常识还在不断提醒他:肉体是精神的容器,精神是肉体的支撑,这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是如此的牢固,以至于几乎只有死亡才能将两者分开。然而他也考虑到,现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是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因为就算借助药物进入了最深的梦境中,也能感受到身体与灵魂之间存在的联系。
而现在呢?别说静下心去感受到属于物质那一侧的身体,他甚至连由精神与灵魂构建出来的虚无躯体也没有发现。这里简直就是安置于深水之下的牢狱,而他则是一个被囚禁于水下的幽魂。
他过去曾经“有幸”造访过一座位于中世纪城堡地下深处的水牢,那间屋子寒冷而潮湿的空间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但如果要与现在这番景象相比,那个仄暗狭小的牢屋显然还差太远了。
这里除了伸手不见五指以外其实没有太大的压迫感,而且也没有充斥那种让人感到阴森可怖的潮湿寒气......倒不如说,眼前的空间几乎可以被看做“虚空”一词的具象,就连温度与湿度的概念都不存在。
无边的黑暗包裹了存在他意识之外的所有区域,只剩下时而闪现出破碎画面的光点还在为这里带来些许亮色。从“外侧”传来的问题在虚空中荡起些微回响,随之而去的便是平板且单调的答案。
他所“看见”的区域充其量是一块位于黑色广场中的空旷角落,只有些许微不足道的光明作为安慰。而除此之外这里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越过这一小片向外蔓延的领域,仿佛一切均是虚无的。
连自身的“存在”也无法确认,恐怕字面意义上的“行尸走肉”都比他稍微好一点,只配与勉强留有某种执念的思念碎块能够一较高下。如果发展到了那种程度,那么他便已经连“生物”都算不上,成为了停留于过往的碎片。
当然,过去确实也存在一些法术士在进行“入梦”的仪式之后没有成功返回身体的记录,那些脱离体外的幽体绝大多数都迷失在了精神的世界中,就算有极少找到了回归的方向,也无法摆脱虚弱致死的结局。
说得夸张一点,如果不是“听到”了自己回应对方提问的言辞,他甚至还要以为自己的灵魂被抽出了身体之外呢。道德根本就约束不了那些法术士,只要有实验价值的内容,他们便会尝试付诸实行。
确实,如果只是根据他所掌握的那部分知识来考虑,现在还没有那个国家研究出了强制分割生物精神与物质这两个紧密结合为一体的系统的技术。然而考虑到对方曾经在灵魂领域上掌握到的出色技艺,就算拥有一些超越时代的秘法也不足为怪——很有可能他们就是阻碍各国在这方面研究取得进展的罪魁祸首。
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帮那些不断向他提出各种问题的人想好了罪名,似乎在一片虚无中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自我意识。他倒是希望那些家伙最好能快点露出破绽,让状况这样发展下去只可能变得更糟。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声音”造访的间隔并不固定,有时候是持续很长时间的提问轰炸,有时候却会间隔很久才提出问题。他尽量在尝试从对方的对话中找出线索,但除了针对他的问题以外,那些人私下的交流都显得相当隐蔽,好像在刻意避免其他情报对他产生影响。
“我提议在以后在进行实验时应该适当减少药物的投放,并且可以考虑适当放松对实验体的束缚以确保信息范围。”
直到他听见有人这么说:“利用这些药物我们在过去的实验中从他口中我们获得了一部分碎片化的消息,但如果因为这样就将筹码全压在一注上显然是不明智的想法。正如你们所知道的,这种药剂虽然有着强大的效果,但同时也存在极大的不可确定性质,最坏的可能性不是在获取重要的情报之前破坏他的精神,而是因为他的精神过度磨损而给出了掺入错误片段的消息。”
他很快就从声音上分辨出这个人是最常向自己提问的对象之一,而且很有可能也是这次“实验”的组织者之一。显然在关于他的处置方式上他是有一定发言权的,而且认为这样下去无法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看来在屡次的尝试之后,那些“实验者”也终于发现强行压制住他的精神并不会取得他们想要的结果,反倒让他说出的情报变得更加破碎。不仅是说话的人,他们中已经有不少实验者认为有必要开始调整实验的方向,尽管这意味着放松对他的控制力度,使他更容易摆脱这种状态。
此时摆在那些人面前的问题几乎是一个两难抉择,因此在那些实验者中掀起了不小的讨论浪潮,可惜他没有能听清楚。先前注入他体内的那种药剂确实的发挥了效果,以至于外界的声音再度变得模糊不清。
也许他们在执行计划之前便已经考虑到被控制的人会想办法摆脱他们的束缚,因此在限制囚徒的措施上投入了很大的努力。但因为对于自身构建术式的自信与某些微妙的傲慢,使他们没有发觉他已经挣脱了一部分束缚。
在这之前,他已经有好几次差点就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直到现在才清楚的认知到自己不过是成为了别人的实验台。大概也只是比最糟糕的状况要稍微好一点,在得知了这几乎是确凿无疑的情报之后,他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那个声音提出了实验的调整方案之后,周围立刻传出了许多细碎的讨论声。他无法听清楚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得出了“他的意见有参考价值”的结论,并且准备寻找合适的机会尝试。
看来这件事情正在向对他变得有利的方向前进,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不引起对方警惕的前提下扩展知觉的领域。如果有机会就开始寻找那个药剂与法术存在的空子,最终取回身体的控制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