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在路边酒摊三个人共喝一碗酒,赵枢觉得自己应该是史上最寒酸的宗室了。
酒摊旁边有个说书的,说的正是最近大火的《三国演义》。
元旦过后就是到上元节之间忙碌的半个月,赵枢觉得很荒诞,别人都是过年最清闲,他过年时反而忙了起来。
说忙也就是瞎忙,进宫跟兄弟姐妹们挨个拜年,然后在府里接待来拜年的三道九流,赵枢还亲自给别院的工匠和他们的家人们送些年货,包括一年多都没折腾出耐火砖的砖匠。
转眼间就到上元节了。
赵枢和竹樱跟往年一样出来逛瓦子,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个白露。
“白露,这个‘孔雀东南飞’是什么字啊?”竹樱打开装有字谜的布袋,想了一会儿决定向白露求助。
“嗯……是‘孙’啊,‘孔’字去掉右半边是‘子’,‘雀’字去掉下半边是‘少’。”
“这位小娘子真是冰雪聪明,来奖品请拿好。”
……
这次赵枢很没有存在感,往年他陪竹樱出来逛街主要是负责猜字谜,现在有白露这个才女在,完全不需要他了……
不得不说还是有点失望的。
失望持续了十分钟,赵枢的注意力便被一个小摊上的春宫图吸引了。
春宫图并不全是少儿不宜的交合图,其实很多画风相近的居家生活图都可以叫春宫图。比如赵枢正在看的这幅,是一幅温馨的院中赏花图,男子弯腰拈花,女子趴在他背上,二人……
“哎哎哎别拉我啊……”
赵枢还没来得及观察细节,就被竹樱拽走了。
古代的春宫图一直有一个问题,或者说中国古代的绘画一直都有一个问题,就是人物比例严重失真,看起来就很怪异,嗯……要不要考虑画一些精致写实的图出去卖钱?
“想什么呢?”看赵枢有些愣神,竹樱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突然有些灵感想作画。”
“什么画?”对于艺术作品,白露比竹樱更感兴趣,尤其赵枢的油画在开封大有名气。
“刚才我看的那种画。”
“没注意,你看的什么画?”
“少儿不宜的画。”
……
“……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啊?”
“是你一直在问哎。”
“……”
“而且我只说少儿不宜,没直接说春宫图,就已经很含蓄了。”
“……”
“哎呦……”
……
竹樱把一堆猜灯谜得来的奖品放到赵枢怀里,牵着白露的手继续逛街。
眼疾手快的侍卫上来帮赵枢拿着东西,赵枢又甩手跟了上去。看起来竹樱不像是赵枢的侍女,反倒赵枢像竹樱的小跟班一样。
行吧……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白露在前边哼着苏东坡的词,赵枢在后边听得享受……真真是以鸟为声,有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之感。
美妙的夜晚,如果没有那个插曲。
三人从内城一路逛到外城,即便是这两位逛街强者也觉得有些累了,找了个酒楼吃元宵听曲儿歇息片刻,两宋是戏曲的成熟期,北宋还没有正式的戏曲,这时候歌舞和杂戏统称为“杂剧”,而且剧本不多,赵枢并不太喜欢这种表演形式。
好在唱完一段戏,上去一个美女抱着古筝唱起了曲儿,唱的正是白露刚才哼的《生查子》。
“郡王,台上的小娘子我认识呢,柳陌姑娘,在教坊的时候就很有名,后来被樊楼买去,现在已经是东京城里数得上号的花魁了?”
“哦?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点柳陌。周美成的词啊,比你还有名吗?”
“白露只唱了三个月曲儿,名气刚打开就被大长帝姬送给你了。”竹樱白了赵枢一眼,对他提白露的那段伤心往事表示不满。
“嗯,那倒是,是我想岔了。”赵枢虚心接受批评。
“不过她唱的没白露好听,长得也没白露好看,如果白露继续唱下去,肯定比她名气大。”
看到赵枢完全没理解自己的意思,竹樱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唱完曲儿,台上换了个说书人又开始说起了书,
“谢邀,人在东京,刚下汗血宝马,利益相关,月薪万贯,咱们今天讲一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竹樱对说书人东拉西扯的开场白感到一头雾水。
“这叫垫场词,用来引起观众的注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词,台上说的这是编乎说书匠的通行台词,通过不着四六的吹牛来吸引读者,这个是编乎数得上的说书匠,叫张假尾。他年轻的时候是个书生,因为剽窃别人的文章被剥夺了功名,但此人能说会道编故事也是一把好手。”
“什么是‘编乎’?”
“就是酒楼说书匠的组织啊,你还不知道吗?”
“我只管酒楼的账,没关心过这些……”
“不怪你,这是我刚起的名字,他们的任务就是编故事,所以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而且我准备开放公开投稿,任何人编的故事都可以投到编乎里让说书匠去说,你们觉得如何?”
“凑合吧。”
一段书说过,三人的元宵还没吃完。
“太甜了。”竹樱评价道。
“我觉得还好啊,元宵不就是甜的吗?”
“汤圆应该是咸的。”白露也附和竹樱道。
眼看这两个南方人要挑起甜咸战争,赵枢不得不先手止战。
“元宵是甜的,汤圆是咸的。”
“有什么区别?”二人异口同声道。
“首先,元宵是摇出来的,汤圆是包出来的。其次,北方吃元宵,南方吃汤圆。再次,汤圆只能煮,元宵除了能煮之外,还可以炸。”
“原来如此,还是汤圆好吃。”
……
“以前你怎么不说?”
“往年上元节,皇后都会吩咐御厨给南方的宫人做咸的汤圆。”
“那你刚才怎么不点咸的汤圆?你看白露吃的就是咸的。”赵枢才发现白露吃的是一碗肉馅汤圆。
等等……肉馅?
汤圆还有肉馅的?咸党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我也是才知道元宵和汤圆不是一回事……”
“没关系竹樱姐,我分你几颗。”
善良的白露把自己的汤圆递到了竹樱面前。
“还是白露疼我。”
“你俩是不是同性恋?”赵枢没忍住问出口。
“什么?”
“没什么,外面的花灯真好看。”
“不说算了……嗯……还是咸汤圆好吃。”
“这么喜欢吃,咱们回家自己包不就行了。”
“你会包汤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吃咸汤圆吗?待会儿去后厨请教请教不就是了。”
“也是……”
白露在旁边憋笑,竹樱竟然没听出来赵枢在说她是猪。
“笑什么笑,你不也在吃咸汤圆?”
……
赵枢停下了玩笑,他突然觉得街上的气氛有些诡异,但说不出哪里不对,难道是美女太少不符合气氛?
赵枢来回看着街道,车马喧嚣,灯火如龙,他们所在的酒楼在龙津桥以南的御街西侧,离朱雀门不远,按理说应该没人敢在这里闹事才对。
难道自己那个不靠谱的老爹今天又来和李师师乱搞男女关系?
不可能不可能,大过节的他不至于这么荒唐的。
“徐高,附近有什么大人物吗?”赵枢拍了拍跟自己背对背坐在身后的侍卫,邓宽妻儿都被赵枢安排在京城,赵枢给他放年假陪家人去了,这个名叫徐高的侍卫就是临时的侍卫长,西军精锐骑兵出身。
“回郡王,楼上好像有人摆宴席,但不知是何人,属下这就派人打听。”
“不必了,你看见南边七丈外那三个人没有?为首青年穿青色长衫,其余二人都是黑色长袍。”
“鬼鬼祟祟,有猫腻,怕是欲行不轨。”
“不只是他们三人,北边还有两个,恐怕别处还有。”
“卑职去通知禁军?”
“不用,又不是来杀我的,咱们只管看热闹,你下去打探一下,小心提防便。”
赵枢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自认为没得罪过什么人,不至于有人要害他。
“喏。”
徐高应声下楼,由于今天是出来逛街,赵枢让侍卫们都穿着便装,以免吓到人,不过便装里面都穿有锁子甲,徐高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没有带兵器出去,然而高大的身材站在人群中还是太显眼了。
徐高穿过人群走到御街另一边,装作漫不经意地靠过去,此时那三人已经分开,徐高走向了看起来是三人首领的青衫男子。
“下官见过建安郡王。”赵枢聚精会神地看徐高行动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招呼,差点被吓一跳。
赵枢回过头正要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然而回头的一瞬间,赵枢觉得没必要抓人了。
说话之人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衣容华贵到长相一般,像是个市井之人,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一般的人,赵枢认出来几个都是朝中中下层官员。
不必多说,那些人的目标很明显就是面前这个货,花石纲负责人,掌管苏州应奉局的合州防御使朱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