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客人?”
快过年了,天天有人来王府拜访,毕竟除了赵桓赵楷外,赵枢是唯一住在宫外的皇子,有时候会有种保护动物在动物园被人围观的感觉。
不过他还没加冠出阁,不方便跟朝中官员接触,所以一般来看望的中高级官员都会在二进放下礼物坐一会儿,赵枢煮茶送给他们当作答谢,双方并不正式见面。当然,茶名义上是赵枢煮的,实际上还是白露的手艺。反倒是低级官吏和生意上的伙伴,赵枢会亲自到二进院接待闲聊一番。
“是,几个太学院的,领头的是太学学正秦会之。”
邓宽也穿着厚厚的冬装,加上本就高大的身材,宛若一只巨熊。
“秦桧?”赵枢也不意外,毕竟不是第一次见秦桧了。
“正是,现在门外等候。”
秦桧现在算不上中层官员,但赵枢也不想见他,
“我现在没空,你去厨房给他们煮一壶茶送过去吧。”
“喏,不过郡王,他们说今天只是以私人身份请教画技。”
“既然如此,那你就说茶是我以私人身份煮给他们喝的。”
“喏……”
邓宽闻声应诺,然而有些犹豫的样子好像不想转身离开。
他只负责把话带到,见不见人跟他没关系,然而问题在于……他不会煮茶,赵枢这个要求触及到他的技能盲区了。
“没关系,就像煮青菜一样,没做过饭总看过自家婆娘做过吧?拿锅把水烧开,把茶叶撒进去,直到闻到香味,倒进茶壶给他们端出去就行了。”
赵枢觉得煮茶的方法一时半会儿跟邓宽讲不清楚,索性直接让他用煮面条的方法来煮茶。
“谢郡王指点。”
竹樱觉得赵枢做的太过了,
“有必要吗?”
“其一,我跟他们不熟,其二,我不想听他们说的话。”
“怎么了,你知道他们要找你说什么,不是讨教画技吗?”竹樱看赵枢突然严肃,问道。
“嗯……你们知道马植吗?”赵枢没有回答竹樱,沉思片刻,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两人摇头,这次把见多识广的竹樱也难住了。
“我记得上次吃火锅的时候,跟你们说过的,官家和部分朝中大人有意联金灭辽,这便是马植的计策。马植本是辽国汉人,嗯……五年前,童贯出使辽国,马植向童贯献上‘联金灭辽’之策,培植女真灭辽,趁机出兵收取燕云。去年春天他化名李良嗣投奔过来,向官家细论辽金形势,对官家说:‘女真恨辽人入骨,而天祚荒淫失道。本朝若遣使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其国可图也。’官家大喜,还特赐他姓赵,似有听取计策之意。”
赵枢拿起笔,继续作画。
“那跟太学院有什么关系?”白露歪头问。
“别动……”
“因为有人不同意联金灭辽?”竹樱的政治嗅觉确实很准。
“朝中大部分人都不同意的,而且双方各自都有道理。”
“什么道理?如果真能趁机收取燕云,那可是不世之功……”白露又歪头道。
“……”赵枢瞪着白露。
“好了好了我不动。”白露吐了吐舌头。
“神宗曾下令,收复燕云者,异姓亦可封王,而若想收复燕云,必定要派大军,朝中能掌大军又得圣眷者唯有童贯,你是说那些士大夫忌惮童贯,如果他封王,那可就真是一步登天,不会再把文官们放在眼里了。”竹樱一五一十分析到。
“你说的……有道理,但……白露,你的帽子有点歪……不是右,往左点,再往左,多了,往右一点,好……手放回去,别歪头。”赵枢指挥白露整理好着装,继续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最重要?”
“哎……”赵枢无奈地重重谈了一口气。
“最重要的是,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竹樱愣了一下,然后笑道。
白露也微笑了起来,看的赵枢有些呆了。
“保持微笑,不要动。”
确实很好笑,这其实就是博弈论中的经典案例——枪手对决。
甲、乙、丙三个枪手准备决斗。甲枪法最好,十发八中;乙枪法次之,十发六中;丙枪法最差,十发四中。
一般人认为甲的枪法好,活下来的可能性大一些。但合乎推理的结论是,枪法最糟糕的丙活下来的几率最大。
原因很简单,对甲来说,乙的威胁大于丙,对乙也是一样,甲的威胁大于乙,所以他们二人会同时向对方开枪,而没人攻击枪法最差的丙,所以他反倒是最安全的。
而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这么理想,因为各方的实力并不是能精确量化的,从纸面上来说,宋才是实力最强的甲,但实际操作上,宋反倒是实力最差的丙,表现最强的金和次强的辽确实是鹬蚌相争,然而历史上宋这个渔翁连残破的辽都没能打过。
现在辽国已如风前残烛,大多数人即便不支持开战,但也都不觉得他们有还手之力。而历史上,童贯本来带西军准备伐辽,东南却爆发方腊起义,不得不把原本用来北伐的兵力派去东南平定方腊,而后又转回北方,西军连续行军作战,战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内部掣肘,竟然莫名其妙被兵力远少于己方的辽军打败。
不过输的也不冤,打败他们的耶律大石一代人杰,后来建立西辽把中亚各国按在地上拍。
这都是后话了,还是那句话,历史比小说更精彩,北宋亡国这段历史,从来就不是军事问题。
“是啊,如果出兵打胜了,皆大欢喜,如果不出兵,大不了维持现状,把岁赐转给女真就是了,可万一输了呢?可能性是很低,但万一就是发生了呢?”
“他们是怕如果咱们连辽国都打不赢,那金国就会动歪心思……”
“没错。”
“那你是什么态度?太学院的来找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估计秦桧他们希望我见到爹爹时劝他联金灭辽。”
“你不想答应?”
“郡王也不看好北伐吗?”白露第三次歪头问。
“不许说话,不许歪头。”
“哦。”
“哎……这种事啊,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现在才九点,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好吧……你们知道,在对外关系上,朝中分为几派?”
“主和,主战两派。”
“有主战,主和,投降,骑墙四派。”
“什么?”
“主和派其实并不多,司马光那种就算是主和派,不想打仗,也不像跪下当孙子,只是想安稳过日子,为此花些钱,送些土地也无所谓。主战派,就是三哥那种,天天想着光复燕云中兴大宋。”
“那投降派是什么?”
“投降派啊,就是比主和派差一点,他们不想打仗,但不忌讳当孙子,只要跪下能达到目的,他们就会乐呵呵的跪下,大哥就是这样的。”
还有靖康年间的唐恪等人,后世说他们是主和派,赵枢觉得这是冤枉人了,人家可是响当当的投降派。
“嘘……”竹樱直接捂住了赵枢的嘴。
“唔……无妨,我知道这么说不好,但确实是这样。”赵枢扭两下头从竹樱的魔爪中挣脱出来。
“那骑墙派又是什么?”
“其实很少有真正的主战派或是主和派,大部分都是骑墙派,主战有利的时候就主战,主和有利的时候就主和。”
“比如官家?”竹樱不小心说漏了嘴。
赵枢心中大喜,终于可以自己对竹樱说出那句话了——“你怎能……”
“我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掌嘴掌嘴。”竹樱在赵枢刚开口时就抢了他的台词。
赵枢没能说出心仪的台词有些失落,
“官家是,你看太学院那些腐儒,他们觉得自己是主战派,但他们本质上是最纯粹的骑墙派。如果金人或是辽人杀过来,带头投降的肯定也是他们。”
“冷吗?”
“不冷。”
“我问白露……”
“……”赵枢又自作多情了。
“我也不冷。”
历史上的秦桧是个很矛盾的人物,靖康之前,他似乎是坚定的主战派,而靖康之后,给金人当了几年狗,就成了更加坚定的投降派。跟他同样的还有赵枢的九妹完颜构,在他还叫赵构的时候,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虽然没什么文化,很有胆识和奉献精神,金人打到东京城下要亲王去做人质,他主动去了,然而靖康之后,这个勇敢的小伙子化身完颜跑跑,听到金军的消息扭头就跑。
嗯,赵构没怎么读过书,历史上他逃到杭州后才开始读《论语》。
回头说秦桧。
有人说秦桧是金人的奸细,赵构在金营为质时跟金人达成了密约,但赵枢不这么认为。
说到底,无非他们都是骑墙派,靖康之前北宋全面占优势,所以主战,而靖康之后,虽然实际上宋朝还是优势,但统治者被吓破了胆,认为局势无法挽回,所以立刻变为投降派,他们没有政治上的主张,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身利益而已。
“那你呢?”竹樱接着问道。
“我是武当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