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管事啊……”赵枢觉得在这个年代,白露已经到了当娘的年纪,但有些天真的过头了,
“我向你保证,坊中还有人传言,建安郡王为人极度好色,晚上睡觉必有二十名绝色美女相陪。”赵枢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露说道。
“可我没听过啊……”
“废话,他们当然不会当着你的面说郡王府的坏话。”竹樱也看不下去了,这傻妹妹是不是天真的夸张了?
“嗯……”白露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收到了冲击。
“可……可那些文人也说蔡太师是奸臣啊……”
……
“你多大了?”赵枢有些无奈。
“十五,属马。”
“……”赵枢无语。
“那我问你,”竹樱决定帮帮赵枢,“在蔡相公的嘴里,那些骂他的人是不是也是奸臣呢?”
“可坊中没有骂他们的人啊?”
“因为有事做的都在做事,没事做的才天天骂街。”赵枢认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郡王是说……那些人是党争失败无能狂怒?”白露恍然大明白。
“我们为白管事的进步干一杯。”赵枢端起果汁,举杯庆贺。
“干杯。”竹樱一同举杯。
“不完全是,不过你已经理解一部分了。”碰杯后,赵枢补充道。
“……”白露刚刚觉得自己明白了,又被打击到谷底。
“此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现在才十七点半。”竹樱已经习惯了新式计时方法。
“那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赵枢掰着指头算了算,“嗯……四十七年前。”
“你是说熙宁变法?”竹樱真是个博学的老阿姨。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熙宁变法?”
“是啊,蔡相公是舒王一党。”竹樱给不太懂朝政的白露普及。
“舒王又是谁?”
竹樱:“……”
赵枢:“……王荆公,三年前被官家追封舒王。”
“啊……”白露又瞪大了眼睛,“可王安石不是奸臣吗?”
“嗯……怎么说呢,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北宋亡国后几百年,王安石都一直被认为是宋亡的罪魁祸首,甚至后人骂蔡京的时候,也把王安石当成蔡京的罪恶根源,这种观点直到近代,比较先进的经济学传入中国后,王安石才被史学家翻案。
“那咱们先不说王荆公是奸是忠,”赵枢觉得一两句话改变能几百年的主流观点是不可能的,“咱们从头说起,白露,你可知道神宗为何要变法?”
“民不加赋而用饶,理天下之财以奉天下。”
赵枢赞许地点头,看来白露不是客观上的政治白痴。
“还有恢复汉唐旧境。”竹樱补充道
……
“不对。”赵枢又拿起一块排骨。
“哪里不对。”竹樱抢下赵枢的排骨,她对自己的知识储备很自信。
“我问的是原因,你俩说的是目的。”
“那什么是原因?”
“冗兵,冗官,冗费。”赵枢原本以为这是王安石指出的,但后来没有找到出处,其实是嘉靖年间进士林大钦在廷试中概括的。
“你是说我大宋的兵太多?”竹樱放下排骨问道。
“不,是太少。”
“你以为我没读过书?冗明明是多余的意思。”
”多余的不是兵,而是兵额。”
“有什么区别?”
“郡王说的是吃空饷吧?”
“你知道?”白露从政治白痴到语出惊人的转变太快闪了赵枢的腰。
“听过去青楼听曲儿的将军说的。”
……难怪。
“吃空饷的太多,以至于实际兵力和账面兵力相差太大?”竹樱也反应过来。
“不错,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杭州纸面上六千厢军,实际也就能凑出一千多人。我朝养百万兵的钱占了收入的七八成,厢军是苦力,没有战斗力,禁军也有四十万,但实际撑死十几万兵,连上四军都做不到满额,其中还有老弱病残,能作战者有十万?再其中敢战之兵,不过几万西军而已,就是不满额的上四军,里面还有不少老爷兵。”赵枢又下了一盘羊肉片,这很明显,赵枢的侍卫主要就是从西军和东京禁军挑的,其中西军出身的就任劳任怨,京城禁军出身就圆滑一些。
“再说冗官,”赵枢趁着白露和竹樱听自己唠叨的时间,把大半羊肉片捞进自己碗里,“我朝开国之初,实行一职多官,除了科举外,还有‘制举’和恩荫制,太师至开府仪同三司,荫子,孙,期亲,枢密使至观察使同样,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以至于养了一群废物。”
“你们可知仁宗朝,内外官员有多少?”赵枢又下了一盘猪肉片。
二人摇头。
“我也是查过宫中记录才知道,皇祐年间竟有两万多,比开国初期多十倍。”
“冗兵冗官加起来,再加上大修道观,便有了很多无用开支,尤其是西北一处,咱们府中侍卫有一半出自西军,为何西军敢战?因为迟迟灭不了西夏,那就常有仗打,当地收入养不活西军,要从中原和东南运粮,路上有大半损耗,此为冗费。”
白露和竹樱吸取刚才的教训,趁赵枢啰嗦的时候把猪肉片捞走了,赵枢无奈又下了一盘。
“那如何解决?”白露问。
“最简单的方法,把西夏灭了就行了,那就可以撤掉供养西军的大批钱粮,或进驻西夏或收到汴京周围,还可以西夏产出养活十万兵,冗兵冗费皆可解决。”
“能灭掉不早灭了?”竹樱觉得赵枢在说废话。
“从军事上来说,灭西夏并不难,但这是个内部掣肘问题,这个以后再说。”
“就像你们刚才说的,王荆公变法的目的有两个,白露说的是‘富国’,竹樱姐说的是‘强兵’。仁宗朝,欧阳文忠公(欧阳修)便提拔王荆公入京为官,上书变法,但仁宗经历了范文正公(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的失败,对变法并没有信心。”
“但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白露说道。
“不错,神宗即位,便起用王荆公为江宁知府,旋即诏为翰林学士,你们要知道,国家贫弱不在于消费多,而在于产出少,王荆公写过一首诗,名为《兼并》,其中有一句‘兼并乃奸回’,他认为土地兼并和徭役会导致农民贫苦不能生产,所以变法也就要针对这两点。”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王荆公不也没能解决吗。”竹樱不以为然道。
“王安石是怎么做的?”白露并不清楚王安石变法的具体内容。
“熙宁二年,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输法,青苗法,还有农田水利法。”赵枢想了想,说道。
“所谓均输法,一是‘徙贵就贱’,在灾区欠收物价高的地方收钱,然后拿收上来的钱去物价低的地方买实物,上供到朝廷。而‘用近易远’,就是如果各个地方物价差不多,就在远的地方收钱,去近的地方买实物。既能保证朝廷需求,又节省物资运费,还减轻百姓的额外负担,由官商介入,还能减少民间商人的盘剥,可谓一举四得。”赵枢又下了一盘猪肉片。
“说的这么好,不还是行不通?”竹樱有些不以为然。
竹樱对均输法不以为然,赵枢并不感到奇怪,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不赞同,认为王安石唯利是图。
“那竹樱姐,郡王说的这么好,为什么没成功啊?”白露不解。
“你问他。”竹樱开始捞肉,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成功。
“因为王荆公用官商代替民商。”赵枢也不甘人后,抢到了一小半肉。
“那又如何?”白露看到二人抢肉的样子不禁失笑,又倒进去一盘。
“民商之间互相竞争,对百姓盘剥有限……”
“而没人跟官商竞争,盘剥比民商更甚。”竹樱现在的确有大管家派头,一点就透。
“不错,与之相同的还有‘市易法’,由官府出面收购滞销货物,市场短缺时卖出,以稳定物价,结果官商彻底垄断市场,官商吃的饱饱的,百姓和民商就都饿死了。”
市易法便是后世的宏观调控思想,然而缺乏监督机制,导致官商垄断。
“所以此事应该由民间商人来做。”竹大管家很懂经济。
“民间商人不会盘剥吗?官商只是盘剥百姓,但民商如果不受控制,他们恐怕会直接把国卖了。”
明末的晋商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解决方法当然是宏观调控,不过以现在的历史背景很难讲明白的,而且以现在的通信水平根本不可行。
“那青苗法和农田水利法呢?”白露打断二人的讨论。
赵枢看向竹樱。
“咳咳,”竹樱继续趁此机会表现一番,“每年二月五月,青黄不接之时,农民只有青苗,若是存粮不多,便会向地主豪绅借高利贷生活,青苗成熟后还钱,如果遇到天灾,收成不好还不上高利贷,便只能变卖土地,这就是刚才赵枢所说王荆公写诗骂的土地兼并。”竹樱已经吃饱了,这盘肉一大半都落到了赵枢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