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恶意和杀气。
所以,她下不了狠心。
赑屃的指法变换越来越快,肉眼可见地留下残影,不知道粮仓内蕴藏的力量到底有多少,只见五色之力源源不断地被抽取,最终于宫殿上方汇聚。
赑屃自妖力开始运转之际,便不再言语。
陆追鱼唤出灵蛇包绕周身,妖力滞涩依旧,不过赑屃的神情显然也不轻松,维持宫殿的幻术,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破绽,结界也有了要破裂的趋势。
宫殿上方的动静越来越大,青、赤、黄、白、黑,五条色带由浅淡变得凝实,朝着正中汇聚,若是在外界,定要引发一场风起云涌的天地异象,只不过在塔内混沌的空间里,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似是巨人在其中挣扎割裂,凝实的色带边界开始模糊,交互盘旋。
赑屃的脸色越发苍白,口鼻沁出鲜血,五行之力一向是道家制敌的手段,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显然任由这样下去,不等陆追鱼受到什么伤害,最先支撑不下去的一定是眼前的这个老人。
陆追鱼思量片刻,将手贴上前辈的背后,随后闭上眼睛,澎湃的木源之力在另一个身体里游走,给予修复和支撑。
罢了,罢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再睁眼之际,头顶的宫殿已消失不见,混沌的空间里,巨大的黑白两色头尾相接,既分离又交融。
陆追鱼见识再浅薄,也不可能不认得道修手段里的太极阴阳鱼。
赑屃看着半空,虽周身狼狈,但目光里全是欣慰,“这么多年以来,老小子尝试了许多次,只有今天成功了。”
陆追鱼运转妖力,再无滞涩之感,“只是不知前辈所图为何?”
赑屃前辈挥手将什么东西收了回去,两人落脚之处便成了一片形状精美的薄叶,唯独顶端缺了小小一角,叶面上镌刻着大大小小许多符文。
赑屃,天书,五行精气,太极阴阳鱼,越来越多的线索,陆追鱼终于知道千年前五常想让自己帮忙的是什么了。
“人修妖魔的大战,小丫头你知道多少?”赑屃心情不错地随口问道。
陆追鱼挑了挑眉,“一点点。”
赑屃又欣赏了头顶阴阳鱼片刻,才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下,顺便招呼陆追鱼不要客气。
陆追鱼挑了个顺眼的地方,才盘腿坐起,如果让那家伙知道了她把传说中的天书坐到了屁股底下,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你既是妖修,那应该听说过天书吧,那可是让无数妖魔和人修趋之如骛的好东西!”赑屃又开始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笑呵呵道。
“前辈你不用卖关子,我知道。”陆追鱼拍了拍屁股底下。
“额,”赑屃看了她的动作,抚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颇有些难为情,“小丫头,你知道我利用你的事?“
陆追鱼笑了笑:“能猜到,前辈收集五行精气之时,我曾感到妖力运转滞涩,再到为前辈疗伤,所以也就发现了抽取木源之力的痕迹。”
“五行变化之道,我虽不精通,但也略知一二,”陆追鱼指了指头顶,“况且,我说我知道你的来历,所言非虚。传闻混沌初开之时,曾降神迹,曰河图,曰洛书。神龙后人,赑屃,心性单纯,好做善事,常在山岳间行走,天帝便将寻找并看管天书的任务交付于他。可谁知……”
陆追鱼目光沉静,看向面前这位并不见多少岁月痕迹的前辈。
“谁知我找到天书的时间不过百年,消息便已传遍了此界,妖魔二族趁我不备,盗走此书,因看管不力,泄露天机之罪,我被剥夺神格,沦为妖兽。”赑屃的脸上难得显露脆弱。
沉默片刻后,情绪才恢复冷静,“游历人间的那些年,我喜化原型到处翻找行走,凡人当我是普通神龟,我当他们是蝼蚁,相互见猎欣奇之下,倒也相处融洽,他们翻地耕种,我就帮忙驮运,久而久之,倾倒沙石瓦砾之地竟有了山岳之势,”赑屃说到这里,表情既是欣喜又有像是不可思议。
陆追鱼只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后来的妖魔人修只知道,天降大灾,似是恶龙咆哮,江海倒灌,绵延万里的山脉一夕之间被夷为了平地,至今仍是此界最深的海渊。
天灾之后不久便是战祸,即便是凡人也不能幸免于难,洪水泛滥,无数人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而赑屃的故事还在继续,“其实被剥夺神格,并不是特别的痛,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陪伴了那么久的熟悉的地方,蝼蚁一般的人全都消失了,我一点一点积攒拼凑出来的孩子也全都不见了,遍地都是属于我的力量,却又让我觉得陌生,比自己的身体更陌生。”
刻在骨子里的沉重悲痛,好像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回想起来的时候仍觉得历历在目。
脚下的土地又开始下起了密密的细雨,陆追鱼更觉沉闷和压抑,唯有头顶的阴阳鱼依旧缓慢盘旋,似在嬉戏。
赑屃从怀中掏出三枚被水膜包裹的石胎,仿佛一触即碎,“十万大山,我只剩他们三个了,五常说要想救活他们,须得有来自于他们身上的五行精气才行,”
活了上千年的庞然大物,见惯了人情冷暖,风雨变幻,又经历过去格拔骨之痛,早就该修炼得铁石心肠才对的赑屃,看向手中的目光却充满了怜爱。
“从前我给大山里的人类帮忙,每次活干完了他们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给我,就送些新收的粮食,各式各样的都有,还好凑得齐。”赑屃的语气也是充满着期盼和庆幸。
脚下的土地肥沃,雨后的空气清新,青苗经过洗练,吐出茁壮的新叶,消失许久的小妖们重新出来开始忙忙碌碌。
赑屃又道:“五常曾经说,只要我攒够了五行精气,他就会来帮我把石胎救活,可是阴阳鱼已成,我呼唤了他半天却迟迟没有回应。”
“小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五常在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赑屃看向陆追鱼的眼里此刻全是仓惶。
陆追鱼波澜不惊的内心,亦有所触动,她想起了那些少得可怜的和五常相处时的场景,她想起了那时候五常发现她身份时的欣喜。
大战开始之初,她不过刚刚化形,陪着另一个小幼崽走上报仇雪恨的艰难道路,谁知道费了千辛万苦到了“仇敌”面前,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误会一场。
那时候忙着正事的大人催着她们速速离去,懵懵懂懂的小木精习惯性地挡在幼崽面前承受着可能的袭击和怒火。
谁知那时候的大人看着不自量力挡在前面的小木精,言语中不但没有怒火,反而透着高兴:“你是草木成精?”
小木精回应的则是一脸戒备,铁花飞流已初具雏形,前后左右保卫着两道小小的身影。
大人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木属性肯定比我合适多啦,老龟这下可真得把天书输给我喽!”
那时候的小木精想走,小幼崽却想留,偏偏落英山的主人只想赶人,为了满足小幼崽的愿望,大字不识一个的小木精只好勤勤恳恳地学着晦涩难懂又枯燥无味的法诀作为交换条件。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场意外的飞升天劫,锁妖塔中的老龟便多了千年的孤寂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