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至今仍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
十年前,她十七岁,准高三,两年前父亲二十年的至交好友挪用大笔公款去赌博,公司破产,当初意气风发的男人一夜间白了头,家里的一切都拿去抵了债,只有靠她当小学教师母亲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
家道中落,以前的朋友渐渐都没了联系,十七岁的她,变得沉默,再不愿与人交往,更不会与人交心,对人总是冷漠防备,本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不得不面对世态炎凉。
暑假的空闲,她去咖啡厅打工贴补家用。那是个闷热的下午,知了在叶间不停地聒噪,每个人都因为天气变得浮躁。她默默的在收拾上一桌客人生产的垃圾,三个人一杯咖啡坐了一下午,还理所当然的吃着自带的食物,靳一已经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服务员!服务员!”身后一个粗糙的嗓音大声的呼喊,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格外刺耳。靳一放下手中的托盘,走上前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先生。”
眼前的男子三十左右年纪,头顶却已见光,翘着二郎腿皱着眉头指着快喝完了的咖啡杯说:“你们这咖啡怎么这么苦这么难喝啊。你们这卖的是咖啡还是中药啊。”靳一低头看了一眼咖啡杯,又默默看着他答:“先生,您这杯是馥芮白,口感确实偏苦,若是不合您口味下次可以点卡布奇诺或者拿铁那种偏甜的。”“那你们怎么点餐的时候不提醒呢!?起这么好听的名字这么苦不是坑人呢吗。”男子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实在不好意思先生,这个是按照咖啡本身的名字flat white音译过来的。”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懂行情了是吧,都是我的错了是吧,你们就是这么服务的吗!?把你们经理给我找过来!”男子站起来指着靳一的鼻子骂咧咧的道。
“没有这个意思。我们经理下午有事暂时不在店内。”靳一默默低眼看他,倒不是靳一不礼貌,只是这男子比个字直逼一米七的靳一要矮上一截。
男子不知是出了什么毛病,一挥手“pia”的把杯子扫到地上摔得稀碎,靳一看着被咖啡泼了一脚的帆布鞋,沉默不语。其他顾客看这边事情渐渐失控,陆续离店。
正在男子要伸手过来再有动作时,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靳一抬头看去,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拉住了秃头男人的手,让他无法动弹,并且冷声道:“跟她道歉。你自己不会点餐怪别人还有理了?”
秃头男人一看来人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顿时气焰减了大半,“关、关你什么事,你有病吧,放开我。”说着抽出了手臂,转身欲走。男孩子死死拉着他的衣袖说:“道歉!”男子骂了一句神经病,用力挥袖挣开后赶忙离开了咖啡厅。男孩子转身欲追出去,却被靳一拉住了衣角。靳一低着头,小声说:“算了吧。”他看了看她,便没再去追。
靳一默默蹲下捡碎了的瓷片,突然一双手出现在视野里面,男孩也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他仍然气呼呼,嘟囔道:“真的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素质教育呢,三十好几的成年人都还这么没素质。”好像是注意到了被人一直盯着,男孩子抬起头,看着靳一的傻乎乎的脸,一个灿烂的笑:“小妹妹别害怕,这种人自会有报应,世上还是好人多。”
靳一愣愣的看着男孩,他很白,灰色运动t恤穿得晃晃荡荡,不胖的人却有一张肉肉的娃娃脸,高挺的鼻梁。虽然带着宽边眼镜,但也遮不住一双眼睛里发出的光。
不知为何明明是燥热的夏天,看着他却只感到阳光的温暖。
靳一看傻了,直到男孩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狠狠低下头默默嗯了一句。把地面的狼藉收拾干净之后,靳一到吧台后面拿了一块咖啡店的纪念品方巾给男孩,让他擦手,接过方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触电一样缩回,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点。靳一低着头不看他,说:“那个、、、我再给你做一杯咖啡吧。”说完也不等男生回答,头也不抬的走向操作台。等她端着一杯拉花的卡布奇诺回来时,那男孩已经不见了,吧台上留了一张百元毛爷爷和一张字条。“你做的咖啡很好喝,这一百块当做赔偿杯子的吧。加油小妹妹!”靳一端着卡布奇诺,盯着字条上清秀的字出了神。等回过神来,她把一百块和字条一起叠好收到钱包里,又从钱包拿了另一张放进了收银台。下次,下次见面一定要还给他,然后好好跟他道谢。但是,这个漫长的暑假,他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高三一年,很苦很累但是也很充实。以前不需要考虑生活问题的靳一对待学习只是敷衍,虽说算不上差生,但也算不得有多好。当生活的负担一点点的压在肩膀上的时候,她越发的体会到能在学校学习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学习打工睡觉,这是靳一对高三的所有记忆。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考的很好,还拿到了学校交换生的名额。但是,学校只减免了学费,生活费住宿费对现在的她来说仍是一笔巨款。她跟爸爸妈妈说要放弃这个机会时,靳爸爸坚决不同意,他说,“就算去收垃圾,我也要供你把书读完。不能因为爸爸拖了你的后腿!”靳妈妈也是一样的想法。两人东奔西走借了十万块解决了一年的费用,可后面还有三年。靳爸爸虽然已经没有本钱再去做生意,但是为了靳一他也决定不再颓废,注册了账号做网约车司机,每天从早开到晚,常常忘了吃饭。靳妈妈也是在工作之余去当家教,把时间排的满满当当。靳一也很争气,每年都拿到奖学金。
靳一在暑假回国的时候常常还会再去那个咖啡厅,但是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钱包换了好几个,不变的一直是那张毛爷爷和那张纸条。
再一次见到他,是靳一怎么都想不到的方式。
大三的生活格外的磨人,除了突然加重的学业,申研找工作等等一系列问题扑面而来,这是每个留学生的索命年。而住旁边屋的何煦最近好像是粉上了新的男团,每天半夜都能听见她发出少女猪叫。何煦和她不同,家境殷实,早早在高中就已经转学过来,在家里的管制下考的大学还算理想,可一进了大学校门就彻底放飞自我了,每日沉迷于男色,而且每个月都男色还都不一样。
紧赶慢赶赶完了材料,准备悠闲的做一顿晚饭,半个月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身体已经要垮了。刚在餐厅坐下,就看何煦抱个平板一脸春意盎然的滚进来,靳一知道这顿晚饭多半是安静不了了。“啊啊啊啊,小一一,你快看你快看,这是国内新出的综艺,选男团,这期大结局,里面的小哥哥都好帅啊,我的天哪,这么多人里面就只有七个人能出道,别的帅哥可怎么办啊,我快哭了。”何煦自顾自的坐过来,平板里面视频正在播,她拿了个酸奶挤在靳一旁边,:“你看你看,就是这个人,我觉得这里面他最帅了,我的天好帅啊我要晕了啊啊啊啊啊。”靳一默默的盛了一碗汤,抬眼敷衍一下,却没想这一眼便再没能离开。吸引她的不是这个何煦嘴里帅的惨绝人寰的男生,而是他旁边,坐在屏幕角落的那个人。是他,是那个男生,是那张毛爷爷的主人,是那个温暖的人。靳一指着那个男生问:“他是谁?”何煦看着她指的地方:“啊,这个是萧尔轩,唱歌还挺好听的,但是脸有点胖了不算帅。你看这个你看这个,这个帅。”
“萧尔轩。”靳一默默念着,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虽然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心不在焉的吃完饭,回屋打开电脑搜索萧尔轩。
萧尔轩,C市人,1992年7月11日生,巨蟹座,身高188cm,毕业于南方美术学院。于2017年11月出道,代表作:暂无。
原来他不是T市人,怪不得再也没见过。
身高188,好像比三年前还高了些。比我大...五岁么,那年他刚好大学毕业吧。
靳一默默浏览着关于他的信息,然后打开了他参选的视频。一个白衣男孩,手握蜡笔在画板上写写画画,是他,和三年前的他一模一样。难得的,靳一打破了她铁一般的生物钟,通宵看完了和他有关的所有视频。下载了微博,注册了账号,只关注了一个人,萧尔轩。
靳一知道,当从电视上看到他之后,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此生大概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自己就默默的当一个小粉丝好了。
日子过得飞快,靳一顺利的大学毕业,得到了导师直博的邀请,继续攻读博士。而萧尔轩也默默的作为偶像在努力工作着,唱歌跳舞拍戏。靳一还是会偶尔的关注他的动态,默默的买一张专辑,看一看拍的有些尴尬的网剧。在靳一读博士的第二年,朋友圈突然到处都是他的照片。
靳一知道,他红了。
看着那瘦削了太多太多的男孩,靳一无言,只能说大家都在为生活努力奋斗着吧,如今他能红,她真心为他高兴。知道他现在过得好,靳一决心删掉了微博,删掉了对他的所有关注,想把这个人、这一页翻过去,专心眼前的生活。
钱包里的钱和纸条被靳一拿出来夹在书里放进书柜,可能是习惯了,扔掉还是会有些不舍。
又是几年的光阴,娱乐圈的云卷云舒靳一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了,关于那个人,她也当做了年少的回忆。毕业后直接去博士项目合作的公司做了管理层,三四年的时间爬上了CFO的位子。晋升速度令人咋舌,公司里风言风语也从来没有停过,靳一不在乎,谁知道她做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毁誉由人,所作所为不愧于天地,不悔于本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