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曲径通幽,于循被几个披甲侍卫压着,跟着这绿衣美婢而去,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王侯之家的森严恢宏,钟鸣鼎食,气象万千。这于循见此情景,先自胆怯了起来,这等富贵,绝不是自己率领五斗米教教民攻克几个会稽郡世家乌堡所能比拟的,于循暗自思量,“一会儿答话要更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
一行人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偏院,刚刚走到院门口,于循就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这院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岗哨林立,戒备森严,站岗的都是些入了武道修为的猛士,一个个顶盔贯甲,仪刀驻地,双手交叉握抱,站得笔管条直,目不斜视,好似庙中那木雕的金刚,泥塑的韦陀一般。
于循在这群武士中间穿行,一道门,一进院,二道门,二进院,过了二进院,来到了会客厅,终于到了目的地。只见会客厅主座上坐着一个小孩儿,穿着便服,青衣小帽,容貌非常俊秀,举止十分从容,看这小孩子的神情,看神情有些顽劣,又带着一点慵懒。这小孩的状态和刚刚一路走来的森严气象行成了鲜明的反差,越是如此,于循越是不敢大意。
于循定了定身,稳了稳情绪,抬头观瞧,见这小孩身后还站立一人,身高约有一丈,身似铁塔,虎背熊腰,此人背后背着一对大铁戟,双手虎抱胸前,精神内敛,气血蒸腾,站在小孩儿的身后护主。以于循的半步大成的眼光来看,竟然看不透这铁塔大汉的武学境界,只是在此人浑身散发着煞气的威压之下,自己一点点施法动手的念头都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的等待这个小孩儿的问话。
小侯爷见到于循被带到,先用眼神儿询问了一下身后的奎罗柘,奎罗大老爷不屑地瞟了一眼中年道士,对着自己的饭票侯爷点点头,小侯爷这才吩咐一声,“来啊,把这老道的绳子给我解了,你们也真是,一个伤号,捆什么捆,他还能从我侯府跑了不成?”
绿珠斜眼白了一下小侯爷,那意思不是你费劲地让我们捆的,不捆紧了自己都不敢过去。嘴上却忙不迭地答应道,“侯爷吩咐了,给道士松绑。”
上来两个武士,给于循把绳子解开,于循这才觉得松快了许多。他这时候行动一自如,赶忙先上前给小侯爷见礼。“无量天尊,贫道见过这位贵人,贫道乃五斗米教掌教大弟子于循是也,之前身受重伤,多谢贵人救我性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道贵人召见贫道有何吩咐,贫道自当尽力而为,以报答贵人的恩德。”
小侯爷听完了老道的开场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着自己,心里说话“我这里把你的宝贝都抢了,你还要报恩,真不愧是聚众百万的豪杰,会说话。”
小侯爷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顺顺气,才想起来老道可还站着呢,他赶紧吩咐下去,“来啊,让道长坐下说话,给道长看茶。”
早日手下遵命行事,老道规规矩矩坐在这小孩儿的身侧,也不敢喝绿珠献上来的茶水,保持身子前倾,倾听小孩儿的问话。
小侯爷问道:“你这老道不在山中好好的烧铅弄汞,偏要鼓动教民在会稽郡造反,攻杀世家,强抢粮米,围困城池,汝可知道谋逆之罪是要弃市,夷三族的么?汝道朝廷的刀不利么?”
于循见小孩不问昨夜见的斗法,反而问与五斗米教相关的事情,他反倒心里安定了下来。稽首答到,“回禀这位贵人,贫道家师所创教门,一是为广布太上的大道,二是为救治世间穷苦之人,因为担心无钱维持运行,所以入教者交五斗米,故称五斗米教,我们从不做聚众造反之事。我们师徒开山立派以来,先是行走在江淮战乱之地,医治当地百姓的疾病,传授当地百姓武艺,叫他们有一技之长可以防身,如此而已。这次会稽大旱,即将饿殍遍地,我们师徒尊照立教教义前来会稽救灾,并没有图谋不轨的事。会稽地区七山二水一分田,如果官服不能勤政廉洁,节用爱民,压制大族,使民以时,百姓一年不反,两年不反,时间长了自然会反,与我五斗米教何干。”
小侯爷见这老道嘴利,也不生气,笑着说道,“你这道士伶牙俐齿,满足道理,甚是刁滑,我不与你分说,可朝廷自然有人治你。
你可知道,京口上将军刘松然已经奉旨带京口精兵五万,前往会稽剿贼,刘将军账下前锋张康硕将军兵锋已至金华,张康硕将军曾于先秦王北伐时,一人斩杀北元五大宗师级以上的名将,你这杂毛掂量掂量,你和你的徒子徒孙们够不够朝廷砍的。”
老道见说起进退之事,毫无不畏惧,继续分析给小侯爷听,“启禀贵人,家师曾经获得先秦方士秘籍,能造仙家宝船,没船可载人一万五千,在海上行驶如飞,还能自带饮食,若事不可为,我等当帅教众退往瀛、翁二洲,凭借天险据守。朝廷大军不会在海边干耗钱粮,且北线战事吃紧,一旦大军北上江淮前线,我们再登岸复来,别说是朝廷五万精锐,就是十万大军,百万大军,又能奈我何!”
小侯爷点点头,不与这道士争论教徒打游击的军事战术问题,他口气一变,复问道,“我说于循啊,这人生在世,有两种福可以享受,一种叫享清福,一种叫享洪福,这游戏于红尘之间,锦衣玉食,华服美玉,犬马弋猎,烈酒佳人者,可谓洪福也。”小侯爷边说,边牵起旁边绿珠的小手,轻轻香了一口,继续说道,“这清福嘛,就像你们道教庄子说的一样,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是也。不知道作为五斗米教掌教大弟子的你,这计划的一会儿上岸,一会儿下水的,是想享清福啊,还是想享洪福啊?”
小侯爷不理旁边绿珠的白眼,继续引导于循道,“我的手下整理了一些贵教的资料,我大概翻了一下,听说贵教有创教教主孙无怨道长,道法那个高深啊,已经修到待诏飞升的境界,不知道哪一天怕是就要白日飞升去仙界了,到时候可就丢下你们不管了。
对了,贵教还有一位女高人,尊号是什么圣姑,在贵教享受太上长老的待遇,比你师傅都牛气啊,据说这小娘子是天人转世,不知道是天人转世是说这圣姑是长得漂亮呢,还是说她法力高强,反正就是很厉害就对了,只是她很少过问你们教中的杂事,也没帮你们出手对付过别人啊。
我还听说你有一个师弟,年纪轻轻的,深得你师父真传,几年前就道法大成了,如今的修为境界不知道要高过道长多少,你说你师父要是哪天这么一飞升,你这师弟是听你的好呢?还是不听你的好呢?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啊?”
这于循道长被小侯爷说的满脸通红,不住地手捻胡须,默诵道号。小侯爷也不管老道尴尬的神情,继续说道,“可是我再这么研究资料啊,我又发现了,别看道长修炼的进度是满了点,这五斗米教的基业可是道长你一点点攒起来的,道长有经纬天地,等列僚属,聚沙成搭之能,这不像道法,倒像是入世显学。自道长掌教以来,五斗米教不断壮大,教众已达百万,想来道长也不想看着这大好基业被朝廷一朝剿灭,到最后一片心血付诸东流了吧。
我这里呢,苦思冥想,给道长找了一条路。只要道长你能够聚百姓,尊皇室,灭世家,练道兵与我共掌,想来五斗米教为国教,道长为国师之日不远矣啊,到时候天下宝物不是任凭道长自取,红尘方外都任道长自决啊?不知道长以为如何?”
小侯爷侃侃而谈,于循被这小侯爷一番话说得愣了,茫茫然不知道如何接话。绿珠在旁边帮腔说道,“我家侯爷乃当今天子堂弟,故秦王嗣子,溧阳侯是也,早晚要继承秦王爵位的。”
于循心中想,“这小侯爷,收手下这么直接的么?不过五斗米教身份不正,能和皇亲贵胄攀上关系倒也不错,如今天子日渐得苍老,太子薨逝,几个王爷争斗的厉害,这些王爷背后都是世家高门的支持,与我教是死敌,断无和解之日,这小侯爷听他谈吐倒是一位可以商量的人物。”
于循想到此处,本想找小侯爷涨涨身价,抬抬加码,讨价还价一番。猛然间见小侯爷身后站立的铁塔般的大汉已经松开的环抱的双手,一手叉腰,一手于背后扶着大铁戟,显然是等的不耐烦了,随时想动手的意思。
于循见到此情此景,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赶紧起身跪倒,给小侯爷施大礼,“贫道于循见过主公。主公深得太上真传,必是帝君转世,我道门必将大兴于主公之手,我与家师恭迎主公接任五斗米教太上教主之位。愿帝君万寿,太上教主万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