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31仙女座星系,毕昂星团的Z-332中央黑洞内核中,有一片生于虚无,归于虚无的森林。
站在森林的边界四顾,是个颇为奇妙的体验——不过咫尺,林外是滔天光焰,是数以千亿计的原子,被巨大的压力剥落外壳,核与核以光速凶悍对撞;林内寂静冰冷,寒冰流为草木,暗夜孕育湖泊,以地为天,视昼如夜。
一界之隔,物质与能量势若水火,外部的物质无法进入,同理,内部的能量也无法溢出,它的创始者将其命名为永霜,意为,明光永夜,极焰有霜,确实,这里的每时每刻,都奇迹般的剧烈矛盾着。而现在,这一处坐落于星系心脏的不思议所在,迎来了创始以来的第一个闯入者。
深湖边转过三圈,此人停在迦楼座前,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地嘀咕。
“……叶凭霄呢?”
被语音唤醒的AI带着老花镜,捧着星系的全息总图琢磨片刻,抬头:“出星系了。”
“……稀奇。”那人皱眉,“那常备军呢?”
AI又琢磨片刻:“也出去了。”
与此人铜铃般的大眼睛对视片刻,老AI福至心灵:“你想问时轮长?是的,他也出去了。”
“搞什么,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吗?”那人不忿,抓了抓自己的鸟窝头,“我就这么被鸽了?”
“恐怕是的。”老AI同情地向他颔首,“您需要计算返程吗?”
“我好歹也是讨债的。”此人摇头,“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说着,眼前的冰湖忽然腾起数道光泉,热源扑面而来,讨债的黑恶势力猝不及防,当即吓了一个趔趄。
“我觉得我撒点孜然就能出炉了。”恶势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自己的半边烤蹄,“这里的边界不是稳态,算下流失极限。”
片刻,AI回复,“现有流失速率为四十个太阳单位每天,按照现有速率,半个月以内,这里的隔断能界就会完全崩溃。”
“什么玩意?”那人震惊,“原因呢?”
“叶凭霄走时未关闭天枢系统,系统自发将供能口转接在了隔断能界上。”
“……”
这个故事证明了,在宇宙中,绿色环保,人走灯灭是多么重要。
此人决定挣扎一下:“这个系统就没个维修手册什么的?”
“‘天枢’由以赛亚设计完成,采用了上一星群历的设计模式,本星系并无相应的对接手册。”
“那他们日常怎么维护的?”那人开始暴躁,“我就不信常备军那群脑子长在量子光炮上的傻缺有时间琢磨什么星群历。”
“他们并不维修。”AI一本正经,“维保记录显示,该系统的能量过低而出现过渡态时,叶凭霄会直接进行能量补充。”
什么能源架得住每天充四十个太阳啊?
此人刚要发作,一转念:“统计下她半年以来,每个月的补充次数。”
“今年三月,一次;五月,一次;六月,三次;七月,五次;八月,十一次……”
“哦。”那人坐下来,神情瞬间有些微妙。
“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要拖家带口地出去了。”
另一边的叶凭霄的喷嚏打得惊天动地,她愤怒地揉了揉鼻子,走下舰板。
舱下,一群稀里糊涂就到了船上的常驻军们正聚众赌博,正中的庄家吆喝得不遗余力:“下注下注,天狼1赔2,铜鹫1赔5,时轮1赔10!”
叶凭霄好奇:“我下三家都来,怎么赔?”
“全家福当然是1赔1。”庄家不耐烦地抬头,“……叶枢长好。”
“你也好。”叶凭霄笑眯眯地蹲下来,“很熟练嘛,玩多久了?”
庄家的脸红里透白,白里透红,登时好看极了。
一旁的群众期期艾艾地替他辩解:“枢长,也不能全怪他……这种打劫,我们碰见没上千也有几百次了,总得苦中作乐,给自己鼓鼓劲吧。”
“鼓劲啊,真金白银最实在。”叶枢长笑眯眯,“赌资充公你们没意见吧?”
群众们噤若寒蝉。
“军人啊,还是要讲纪律。明知道这十里八界的,永霜林作为唯一一个质能自由转换的地方,十年一度的朝会必然会被盯上,还不严肃对待。”叶枢长宾至如归,拿过扫钱的扒篱抓了两下,慢悠悠地说,“上场了被打哭,给谁丢人去?”
群众:“……”
群众震惊,上什么场?
“不不不不。”庄家有些惊慌,“我们全是工程师,平常最多就操纵一下武器控制台,也没有扛着导弹系统上前线的情况啊。”
“那恭喜,现在有了。”叶凭霄把钱往口袋里扔,“敌方近日会登船作战,你清醒一点。”
庄家尖叫:“时轮长不还在吗?”
“睡死了,人砍他一刀都未必能醒。”叶凭霄收拾完钱,“至于青央和她带上船那几位,关键时刻没卖了我们都是万幸,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
群众:“那您……”
“我负责给你们打气。”她耸肩,“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别撤退。”
“诸君,武运昌隆啊。”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黑心枢长带着下属们的血汗钱,开开心心地跑了。
下属们面面相觑。
半晌,庄家小声逼逼:“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时轮长会不辞万里,只为揍她一顿了。”
石台上,老头八风不动:“我是时轮长。找你,也是为了时轮。”
庞抓狂:“什么鸡轮鸭轮的,现在不应该赶紧跑吗?”
“跑?跑得了吗?”老头眯起眼睛,“你真是对时轮一无所知。”
庞转向青央:“你劝劝他!”
青央踌躇片刻,竟然倒戈了:“咳,听听也好……”
她一把按住快要暴走的庞:“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这个世界,是梵天做的一个梦?”
“所以呢?”庞不以为意。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梵天醒了,我们会怎么样?”
时轮的异常,出现在半年以前。
在西蒙的讲述中,时空是千亿星辰的河流交错而成的生物经脉,时轮则等同于‘大脑’,调控这些经脉,让其顺畅运行过‘脏器’和‘肌肉’,维持着宇宙这个‘非生命体’的正常运行。
就在半年以前,经脉中开始出现莫名的堵塞,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
西蒙排查过宇宙的各项‘机能’,都没有问题,只有一点,原本多向性的时间,开始出现了统一的终点——而这一点,叶凭霄几乎是同时察觉。
两位人精很快得出了同一个解释:宇宙这个大梦,即将醒来。
这并不是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结果。
庞纳闷:“所以,宇宙都要毁灭了,你们还有闲心在梦里玩过家家?”
西蒙缓慢地摇摇头:“并非如此。事实上,拯救宇宙的钥匙,在你身上。”
庞:“???”
叶凭霄与西蒙都不笨,很快他们就发现,时轮异常的原因,是时间的排列规律,已经彻底由‘混沌’,转变为了‘因果’。
有因,有果,自然有出生,有结束。
他们需要将那些数以千亿计的时光长河再度归于混沌。为此,他们需要自己掌握,如何制造‘混沌’。
叶凭霄穷遍时空,终于在一个早已失落在无尽长河的古文明中,找到了‘混沌’的蛛丝马迹——某本残缺的传记中,一位不知名的僧人,曾经栖身于一段,人与神鬼万类,自然相处的时代。
没有剥削,没有敌视,没有漠然,没有欺骗,生命与生命之间全然不同,却又和睦地并存于同一个天地。
而那一段时间中,时间戳的状态,确实是‘混沌’——这是人为制造的,时空转变。
庞讶然:“怎么可能……童话都不敢这么写。”
青央点点头:“附议。”
西蒙深深地看了庞一眼:“你的潜意识中,对那个年代,仍旧有共鸣。”
庞嗤笑:“你说是就是了?”
西蒙:“叶凭霄第一次见面时,取了你的梦做共鸣分析。分析结果可以拿给你看,我和她的结论都是,你可以定位到那个时代。”
“虽然很微弱,即便是我与叶合力,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搜索到精确的点。”西蒙叹了口气,“而且,你太脆弱,稍有不慎,灰飞烟灭,我们都无法重来。”
庞的笑容渐渐消失。
西蒙俯下身,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来,是告诉你,你之后面临的处境,将会比现在还要困难千倍万倍。”
“我们是即将横越大西洋的一支独木舟,我们已经准备好面对风暴,面对饥荒,面对死亡,而你,是我们选中的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