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不姓皮,她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是唯数不多这么些年来还能时常想起的一个女同学,皮皮也不皮,她长的娇小文静,留着齐肩的直发,身体羸弱,一看就是惹人疼的那种。
皮皮一开始并不是我们班的,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可是皮皮的父母是他们老家当地一家三甲医院的医生,皮皮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都是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不舍得让她做一点家务和吃一点苦,她的父母也不希望她离自己太远,将来远嫁他乡,更想皮皮毕业能留在身边,继承自己的衣钵进入现在他们的医院,这样他们才能照顾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皮皮从小就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尽管一直很喜欢画画,也期待有一天能进入中央美术学院深造,高考填报志愿时,她还是遵从了父母的意愿填报了这所离家不远的省会城市的大学医学院。
皮皮在医学院学的是理论医学研究,因为她一闻到那种消毒水味道就呕吐,一看见血就会容易晕过去,所以不太适合做临床类的。有一次她作为医学院的志愿者去参与一场重大地震事故的现场,还没正式参与救援,她看着从身边抬过去的伤员就直接狂吐不止,在协助一个两条腿被砸断的伤员救助时,皮皮刚拿出消毒酒精和纱布包扎,她望着那血肉模糊的小腿直接晕过去,还没救援就自己先被送上了救护车,那以后她连续一个星期高烧不退,后来的她阴差阳错的转专业来到我们现在的管理学院。
她长的矮小瘦弱却喜欢坐在教室最后倒数第二排靠窗的角落,这样就算她不听课老师也不会轻易发现。而我坐在最后一排,前面刚好是皮皮。她喜欢在课本上画不同形状的漫画,而我喜欢在课本的空白处写不同的文字,虽然我们是处于前后位置,但我们都喜欢安静的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对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有一次学校组织了一次规模浩大的男女双人合唱比赛,先从院系的每个班级挑选一对组合进行淘汰赛,然后选出院系第一名参加整个学校的比赛,班主任在班级宣布这个比赛时,全班所有同学都沉默的不抬头,大家都知道音乐比赛是音乐学院的强项,去了就是自取其辱,正当班主任失望的想要放弃这次参与机会时,坐我前面认真画着漫画的皮皮突然蹦的一下跳了起来。
老师我去,不能让别人说我们班是孬种,连个参赛的人都选不出来。皮皮一脸坚定,犹如视死如归,就算丢人也不能输了气场的姿势矗立在那说道。
好,很不错,你看看你们这些男生连个小女生都不如。然后班主任面带悦色的对着皮皮说。合唱的男伴有想好吗。
皮皮环顾着班级一圈,指着正在低头写字的我说道。就我后面这个男生吧。
老师,我......。我正想站起来拒绝,像我这种五音不全,从小连国歌还唱不齐全的人怎么能代表班级去参加学校的比赛,这不明显是以卵击石,去那丢人现眼。
夏一,那就你吧,你们两个好好配合,成绩好坏不要紧,重在参与。不等我说完,班主任不容我再解释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我恶恨恨的盯着还一直在那偷笑的皮皮,心里有一万个草泥马在那里咆哮。
那天下课,我把皮皮堵住教室门口问她。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在班级及全校同学面前丢脸,我也没发现哪里得罪了你这个姑奶奶,何况到现在为止连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我,我们很熟吗。
我叫皮皮,这下名字你知道了吧。然后她拍着我的肩俏皮的笑着说道。相信姐,我们一定行的,你就等着瞧吧。
我抡起握着的拳头装着要砸下去说。我信鬼的话,也不信你说的。
我们打赌,进了校决赛你请我吃哈根达斯,没进我请你吃大餐。她背着那个黑色的小肩包一蹦一跳特得意的在我眼前慢慢走远。
赌就赌。心想丢人就丢一次,反正这顿大餐是吃稳了,尽管精神上受点损失,不过对胃是个安慰。
那年我们还真的稀里糊涂的过五关斩六将的进入了校决赛,作为非专业的一匹黑马和众多实力出众的组合同台竞技,最后取得了第四的成绩,对于多年后的我来说现在都觉得赢得有些不可思议,以至于后来每次公司年会要求表演节目,我都不敢再主动参与,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艺术细胞和音乐细胞,那次的侥幸只能算是走了狗屎运。
那晚决赛后,我心疼的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两个哈根达斯和皮皮坐在学校操场的阶梯上庆祝,只是两个哈根达斯被她不要脸的都给吃了。
我没好气的说。你也不姓皮,为啥要叫个狗名,难怪你耍起赖了跟狗狗有的一比。
皮皮先是一愣,把第二个吃了一半的哈根达斯停留在嘴边,声音有点咽噎的说道。夏一,你知道吗,皮皮是我收养的一条流浪狗,不过后来它死了。高二那年下晚自习,我走在回家的一条灯光昏暗的巷子里,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跟在我后面吹着口哨,说着一些很轻佻的话,当时我特别害怕,他们加快脚步围上来时,一条躲在角落里的大黄狗冲着他们不停的吠叫,才吓得他们仓惶的逃出了巷子,后来我借着手机的灯光,才发现它的两条后腿折了,肚子里还不停的在往外冒血,那天特别奇怪,我既然一点也不晕血,也不知道身上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我抱着它疯狂的往家里跑,当时把我父母也下了一跳,以为我也受伤了。因为父母是学医的,家里经常会有一些常规的消毒酒精和纱布,在帮它消毒包扎后,我们把它送去了兽医店治疗。可是医生检查完后说它受伤太严重,流血过多,内脏也受损严重,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望着它渴望活下去的眼神,我当时心里揪心的难受,那是我多年以来第一次哭。后来我把它带回了家,它救过我,冥冥之中我觉得我们有缘分,就算不能活多久,我也要好好照顾它,让它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我给它取名叫做皮皮,就是希望它有一天好起来能像顽皮的小孩子一样,活蹦乱跳的陪着我。经过我们精心的照顾皮皮竟然奇迹般的慢慢越来越好,我以为它会熬过去的,只是后来它还是在一次伤口感染后离开了我们。
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往事。我为自己本想取笑她而勾起她的伤心往事感到羞愧难当。
没事,其实从医院回来,我们就知道它可能迟早会离开,只是我们那时候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因为有些东西它一开始就注定了。皮皮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道。只是我不知道伤害它的那个是谁,能下得了这么狠的心。
夏一,你是我第一个跟你讲这个故事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人。
从那以后,因为皮皮信任的给我分享了她的故事,所以我们的关系也就慢慢走得更近。
大三上学期,我们班级新来了一个英语男老师,据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英语系的博士生,长的高高瘦瘦的,一头凌乱的头发下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五官长得挺精致,可能是一个书呆子,不太注重自己的形象,稍微捯饬下应该会比现在好很多。不过他讲课不死板,幽默风趣,总能把枯燥的英语课通过自己的语言魅力和肢体表现带动整个班级的气氛,很多不爱学英语的学生变得认真起来,当然其中就包括皮皮,所有的课本都被她画满了漫画,唯独这本英语书她认真的做好每一个笔记,每次英语课她都会坐在第一排挨着讲台的地方,然后犯着花痴的看着他讲课,其它的课她还是依旧坐在倒数第二排最角落靠窗的位置上画着她的漫画。
有一次在图书馆看书,远远的就看着皮皮抱着一堆的书籍往我这边走过来,等她坐在我旁边时,才发现六七本书全是关于英语的。
我说。皮皮,你这是要疯啊,是不是打算转到英语系去啊。
你才疯呢,我才不走,我只是希望多学点英文,这样就能多和老师交流,更懂他在讲什么,我表现好的话,他也就会对我的印象更深一点。皮皮一本正经的坐在那翻着厚厚的英语词典说道。
我咯咯的笑着说。你不是真想学英语,你是想借这个去撩汉子。
去你的。
皮皮经常会偷偷的跟着英语老师去图书馆借阅室,然后隔着几排远的书架看着他,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喜欢偷偷站在隔着他七八个人的位置排成一条线,他开心的时候她就跟着开心,他偶尔失落的时候她也会预感到然后跟着一起失落。有一次他上课可能是因为天气冷,讲课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咳嗽和鼻塞,皮皮就会坐在那一直不安。下了课拉着我往校医务室疯狂的跑,然后买了各种治疗感冒和咳嗽的药。不过最终她也没有勇气走进那个办公室,霸气的把药放在桌子上对他说。这是我给你买的药,赶紧吃了,快点给我好起来。那天她在办公室外转了好几圈还是把药带回了寝室。
晚上她给我打电话时咳嗽的特别厉害,我问她。怎么了。
她边咳嗽边笑着说。我故意用冷水洗澡,然后就把自己弄感冒了。
我说。你神经病啊,不要命了。
她特不要脸的对我说。他在经受着感冒的折磨,我也想体味他的难受,这样我们两个都感冒了,我们就有了共同之处,有了一样的模样,那样我就感觉离得他又近了一点。
我说。你有病啊。
她说。你有药啊。
我说。没得救了。
她在电话那头大叫说。啊,我好像有买药,夏一不跟你说了,我吃药去了。然后就把电话给我挂了。
不过那次她病的有点重,和上次地震把自己搞晕那样连续发了好几天高烧。躺在病床上的她泛着发白的脸色对医生说。我能不能回教室上课,因为那几天有英语课,她不想错过。后来在医生的恐吓下如果再烧下去脑子烧坏了就变傻了,才乖乖的拉着我陪她打了几天的点滴。
那天我接她出院,生气的对她说。你那么喜欢他,为啥不和他表白呢。
我怕说出来他不同意会尴尬。
我说。你连死都不怕,还会想着要脸。然后我们两个咯咯的笑着跑去学校后面的小吃街,每人点了一碗滚烫的馄饨畅快的吃着。
后来有一次周日的晚上我和皮皮在学校的操场跑步,皮皮一眼就望见了五十米开外也在跑步的他,我怂恿着说。皮皮,机会来了,快去跟他说你喜欢他很久了。皮皮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就朝他的方向跑去。正当她快接近他时,他也发现了她。
你也在啊。
是......是的老师。皮皮的心砰砰的跳的厉害,望着他对着自己微笑,四肢颤抖的厉害,语言功能好像一下子全部都丧失了,平复了好久才结巴的张开嘴说。老师,其实我想说.....。
这是我女朋友,今天周日刚好来学校看我。他拉着旁边一个高挑的长发美女,对着瞠目结舌,一时楞在那的皮皮介绍道。
同学,你慢慢跑,我们先走了。然后他拉着那个高挑长发的女子渐渐的消失在黑暗里。只有皮皮像木雕一样凝固在那一动不动。
从那以后,每次英语课皮皮都会坐回那个最后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拿着英语课本画着漫画。
毕业那年皮皮拿着一幅为我画的漫画,一个狗身配着我的头像认真思索的伏案在桌子上书写,她说。夏一,人头是你,狗身是我失去的皮皮。
当时的我特么想骂脏话踢她,你画漫画就画漫画,把帅气的我非得整成一个半兽人。
她接着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出现在我生命里陪伴过我的,所以我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表达方式,给你做个留念,希望不管将来如何,我们都能不相忘。我把刚要飙出来的脏话又给硬生生咽回去了。
我决定去杭州投奔胖子的那天,是皮皮送的我,在进候车大厅的时候,皮皮站在那对我挥着手说。夏一,你那么喜欢写东西,能不能有一天把我写进你的故事里。
我对着那不停挥手的皮皮点点头说。没问题,谢谢你那奇怪的漫画。在后来的后来,我们都忙于工作,慢慢就联系的少,有一次由于手机被盗后就彻底的和她失去了联系,为她写的那个故事也一直搁浅着。
直到过了多年后,在广州的一次地铁上我再一次遇见了皮皮,她还是那熟悉的身影,瘦小的身体留着齐肩的直发,咯咯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的迷人。
那天我们一起在北京路的步行街喝奶茶,我说。好久不见,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可我觉得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皮皮深深的吸了一口奶茶认真的说道。
你这么坚信。
她特别一本正经的说道。是的,我相信有些人就算消失再久总有一天会在人山人海中再次相遇,有些喜欢的事兜兜转转还是会朝你想要的方向发展,有些时候,其实从一开始故事的结构就有了它特有的走向,人生亦如此,就像我那条叫皮皮的狗,无论你怎么努力最终你都改变不了它离你而去的结局。就如爱过的那个英语老师,其实我明明知道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结果,可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去爱着,就算没有结果他也是在我人生中留下过曾为之奋斗的美好,就像你我分开了最终还会遇见,还有,夏一我喜欢画漫画,虽然我没有成为一名专业的漫画家,但我现在是一个独立的服装设计师,很多衣服的图案都是用我的漫画,转了那么一大个圈我还是跟画画走在了一起,有些事冥冥中早就有了结局。
我说。唯一没有猜到的是你现在依然还单身着。
她说。自己爱的不够爱自己,爱自己的自己不够爱,两个人彼此都相爱的太难遇见,我不想让自己去将就,那样活的又累又难熬。就像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能看到它的结局,既然改变不了,那就让好的继续发展,不好的从此学会不参与,至少那样你的人生活的不会那么拧巴。
而我今天才把皮皮写进了故事,皮皮她的真名叫胡晓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