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君!老师喊你呢,唐子君!”最后一位面试的男同学回来喊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自习室的人已经走完,只有唐子君一个人呆坐着。
“哦,好的,马上来!”唐子君从回忆里醒来,慌忙站起来。放在膝盖上的张片滑落在地,唐子君正弯腰去捡,手突然似触电一般,僵在半空中。
“唐子君!唐子君!干嘛呢!喊你半天了,你怎么了,愣在这儿干嘛呢,赶紧过来吧!李队他们都在等你呢!”沈老师催促发呆的唐子君。沈老师嘴里的李队,指的就是坐在中间的那位中年警察,是安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李权。
“哦——”唐子君回过神来,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趁沈老师不注意,塞了一张在随身挎包里。左手顺势理了下滑落的头发,唐子君跟在沈老师身后,来到面试室。正在说话的两位警察停止了交谈,唐子君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直觉告诉她仿佛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
这是一种令她厌恶的直觉,二十年前被人骂作“杀人犯女儿”的时候这种感觉出现过,八年前母亲瘫痪时这种感觉也出现过。现在这种感觉再次萦绕在身边,她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也渐渐困难。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沈老师到李队旁边刚坐下,就发现了唐子君的异常。
“没有,可能天气太热了。”唐子君抿了抿嘴唇,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咳,你的政审材料上为什么没填父亲的信息?”李队左手捻着纸角,右手夹的烟燃烧过半。
“我——我没见过我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填。”唐子君的声音很弱,低似蚊蚋。
“你妈妈没和你提过?”李队试探性问道,眼睛直盯唐子君。
“没——没有!”唐子君听到“妈妈”两个字微微锁了下眉头,自从八年前那场车祸之后,妈妈就换了一个人,忽而正常忽而恍惚,无论是哪种状态她的舞台也只有那张轮椅。以前家庭里妈妈就是全部,就是顶梁柱,那次车祸后,家里的顶梁柱坍塌,唐子君的精神支柱也塌了。此后她逼迫自己成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也成为妈妈唯一的依靠。
“你也没主动问过吗?”李队的询问多了几分讯问的味道。
“死了——”
“什么?”
“死了!我妈告诉我,他死了!”
“谁死了?”
“唐辰礼!”
“你是指你爸?”
“他不是我爸!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就是我妈!我也不需要这样的爸!”
唐子君近乎嘶吼,仍然倔强地昂着头,眼眶已经红透,晶莹的泪水在里面打转。年轻女警察和沈老师都被震惊,李队淡淡地扬起右手挠了挠左边的腮帮。脸上的一圈胡茬肆意地横斜着,每一根都在诉说一位刑侦警察的疲顿与坚毅。
“我不得不告诉你,如实填写自己的家庭关系是你的义务,这将是决定你能否成为一名警察的重要条件。”李队打了个闷嚏。见唐子君怔怔地不说话,李队又说:“你真的想当警察?”
“想!做梦都想!”唐子君回答掷地有声,和李队对视几秒后,低下了头,分别在家庭关系表格的第二栏姓名、关系、年龄、职业等栏填写上唐辰礼、父女、不详、不详。最后一格“是否犯罪记录”留了空白,唐子君抬起头时两行热泪已经不争气地滑落脸颊。
“如果直系亲属有重大犯罪记录,尤其是被判处或者可能被判处死刑的,应聘者是无法被录取为警察的。”李队进一步试探。
“我爸不是杀人犯!”这句话唐子君从小到大不知说了多少遍,已经成了潜意识的习惯。刚刚还矢口否认唐辰礼是她的爸爸,现在又极力为他辩解,这种矛盾心理纠缠了她以往的二十三年,也许还会纠缠下一个二十三年,甚至一辈子。
“警察只负责抓人,定罪量刑那是法官的事,我这是第三遍说了。”李队永远都是这么沉稳、理智,有时客观到让人觉得丝丝寒意。
“我成为警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一个清白!”与李队的理智相比,现在的唐子君近乎一个疯子,歇斯底里。
李队歪过头示意沈老师,沈老师从唐子君说出“死了”两个字的时候就呆住了,良久才回过神,让唐子君平复心情,先回去,等候通知。唐子君起身要离开,李队让他把照片留下。唐子君颤抖着把照片扔在桌子上,转身出了会议室。
李队知道她带走了一张,他还知道那张照片的背面有三个字,那是他二十三年前亲手写的——
唐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