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如大山崩溃,滚滚压下。惊涛骇浪似陡直的崖壁,须臾间将梨城西面四十多个县城、集镇、村落化为乌有……水库里波涛翻腾,水位似淹非淹地在最高的红色警戒线上跳动。所有河流都沟满壕平,处于三河下梢的梨城,如汪洋大水中一艘摇晃的大船,歪歪斜斜,起伏颠荡。大暴雨一拱劲尽兴地倾泻了四天四夜,这几天来卢定安的脑袋都叫水给泡大了,他带着一帮人从河口蹿到海口,从河堤蹿到水库……四面八方不断有告急的电话打来,哪儿告急他就往哪儿跑。市区几个平房区被淹已经顾不过来了,眼下十万火急的事是怎样保住整个梨城。他在梨城最远的一个县——玉州大浪淀水库堤闸上已经蹲了两夜一天了,尽管他穿着厚厚实实的军用雨衣,身上却没有一块干爽的地方,秘书罗文还得为他打着伞,那伞主要是为了保护市长手里的电话,他的电话不停地响,他对着电话不停地叫喊:“大堤,大堤,大堤的作用是绝对的,只要地球存在,河流存在,就得护好大堤!”别看他对着别人大喊大叫,他现在真正想骂的是自己,他拿不准主意是炸堤放水,还是再熬一熬?如果放了水,雨又停了,梨城今年就没有水用了。如果不放水,不知什么时候,也许下一分钟,也许下一个小时,大堤决口,近千万立方米的水居高临下地砸下去,梨城顷刻间就消失了……这么大的责任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就等他一句话,他感到不公平,觉得自己真的担不起来,太多的责任导致负不起责任。他几次想要跟杜锟商量一下,他是自己的老上级,以前可能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他还想跟来明远商量一下,他是市委书记,在这种时候理应对梨城负起责任,凭什么把责任都推给他卢定安?但他又憎恶自己在紧要关头缺乏构成一个领导者的那种钢铁般的意志,他就要坚持不住了,权衡两害取其轻,他决定放水,梨城人没有水吃总比整个城市被冲毁了要好。问题是决堤把水一放,就不会再有人相信梨城曾经有过毁灭的危险,将把缺水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将由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骂名……
他的身后站着几位跟水有关的负责人,鹄立待命——市里的防汛办公室主任和节水办公室主任,由于真正的责任并不在他们身上,他们反倒敢表态,装得挺负责任,挺有气魄,争论不休。梨城防汛办公室主任说:“市长,别再犹豫了,气象台预报明后两天还有大雨,先炸堤放水保住梨城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负责节约用水的主任则说:“你为什么只想到死不多想想生?把水放掉岂不是生不如死!”“你没看新闻,我们周围已经有四十多个县被洪水冲跑啦!水火无情,但动了天怒,水患更甚于火灾,火灾一次能烧掉四十个县、烧掉一座城市的时候很少,大水就不同了……”“你们防汛办公室也得转变观念,不要一提洪水就当成猛兽,现在的水可是宝贝,比油值钱,以前世界上老是为抢油打仗,今后就会为争水打仗,因为全世界都缺水,我们缺的还最严重!”“得了,别吵吵了!”卢定安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波涛汹涌的水面,警戒线已经看不见了,他的脑袋晃得像个瘦鸟,心智像风一样摇摆不定,这时候他缺少的不是夸夸其谈的理论,而是良策和忠告。就在他撒手闭眼准备下令决堤的时候,忽然发现西北天空灰浑浑瓷实而均匀的雨云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又熬了一个多小时,雨势果然逐渐缓了下来,雷电开始变得软塌塌皮条条,失去了应有的张力,天空的灰色雨云有的变黑,有的变白,现出疲乏,开始游动。在游动的过程中还时不时地洒下阵阵零星细雨,但很快就飘过去,卢定安双腿一软顺势坐到泥水里。
罗文招呼旁边的人一起把卢定安架到看守水库大坝的小屋里,让他喝水,吃了点东西,卢定安嘱咐罗文一个小时后将他喊醒,脑袋一歪就睡着了。他一睡,其他人也都东倒西歪地打起盹来……还没有到一个小时,金克任来了,向守堤人打听:“看到卢市长了吗?”
卢定安激灵一下子站起来,冲出小屋,先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天,厚重的云层在疏散,在变薄,见金克任疾步走过来,心随即又提到嗓子眼儿,不知哪儿又出了什么事?急问:“市里怎么样?”金克任苦笑:“出事的地方多了,市内的几大平房区都泡了汤,最要命的是水排不出去,我担心水库这里再出事,那可就真完啦。另外,中央报道了咱们邻省的灾情,您看我们是不是得过去慰问一下?如果早晚都得去,那就宜早不宜晚,赶在后面不如赶到前面。”卢定安连连点头:“对,对,你提醒得好,赶快去安排一下,如果我抽不出空来,就由你带队去,钱不能带少了,东西不能带少了,这次他们淹了四十多个县,受的灾可不轻!”金克任犹豫了一下:“我把东西都准备好,最好您亲自出马,无非就占用您一天的时间嘛。既然我们真心实意地多给钱多给物,干吗不做成最高规格,有粉擦在脸上,人家接待起来也是最高规格,便于宣传和感动群众。”卢定安又抬头看看天:“看这意思天要晴,天晴了我就去,天不晴咱自身难保,我哪还有闲肠子去慰问别人。”金克任:“刚才气象台预报今明两天没有大雨,您看水库的警戒线不是都露出来了吗。”“哼,气象台、气象台,说有雨的是他们说没有雨的也是他们!不过还是要谢天谢地,再有大雨这座水库就顶不住了……”卢定安可以松口气了,于是就有闲肠子操心别的事了,“简业修是你管的那个系统的干部,被抓之前有人跟你打过招呼吗?”“没有,我就在现场!”金克任猜得到市长心里是怎么想的,见卢定安不再吭声,他也就不便说破,大家只好心照不宣,简业修事件成了横亘在他们心头的一块病。金克任问市长还有什么吩咐?卢定安说他自己也要马上赶回市里,金克任就先下堤走了。
卢定安留下防汛办公室主任继续监护水库,他带着其他人也往堤下走,并小声对罗文说:“你给简业修的家里打个电话,这两天我泡在大雨里实在分不开身,一得空就去看望简师傅。”罗文答应着,似欲言又止。卢定安看着他:“你想说什么?”罗文小声试探着:“简业修的事全城轰动,下面的议论太多了。”“主要议论什么?”罗文透出冷静和机警:“有人说抓简业修是因为他向您提供了一个有关平房改造的详细报告,也有人说这一手太厉害了,表面上是抓简业修实际是冲着您来的,简业修如果真有问题很可能还牵扯到杜家集团,害了简、打击了您、连带着削弱了杜家的势力,可谓一石三鸟。”卢定安沉陷在神思怅惘中,以前他还真没有想这么深……大雨没有冲垮梨城,也没有冲走所有烦心的事。雨停了,城毁人亡的危险过去了,新的旧的烦恼又来了,哪有好受的时候啊!
卢定安回到市内,先去看低洼的危陋平房区。也怪了,越是房子差的地方地势也越低,排水功能也最差,只要下雨就积水,何况是这样连续的滔天大雨!有些地方成了坑,有些地方成了湖,胡同成了小河,没心没肺的人们把正处于灾难中的梨城当做了水上游乐场,划着木板、洗脸盆、救生圈、气床垫……凡是能在水上漂着的东西都当成小船在水上划着玩儿,孩子们在水里打斗、嬉戏。城厢区的区长顾全德,带领街道干部蹚着淹到大腿根的水,推着木盆、大钢精锅,给同福庄泡在水里的孤老户送大饼、咸菜。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可偏偏大家干得很高兴,弄得浑身湿淋淋,却都嘻嘻哈哈,情绪高涨,一群半大孩子跟着他们在水里扑腾……人似乎不光是惧怕灾难,还从骨子里欣赏灾难,特别是对别人的灾难,或者在自己平安无事的时候回顾灾难——看打架的嫌架打得小,看着火的嫌火烧得小。只有崔娘那张苍老而孤寂的脸,接过了食物竟连感激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大哑巴对着顾全德哇哇大叫,谁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老顾把大饼递过去,哑巴摆摆手,躲进屋里。有人在窗口大喊:“你们不应该只送大饼,还应该多送几台大水泵来!”顾全德也大声回应:“弄来水泵也没有用,到处都是水,往哪儿排?”“那就叫太平洋保险公司来,这儿真的成了太平洋啦!”
到下午,太阳竟破云而出,光芒刺眼,真可谓“云里的日头,后娘的拳头”!气温立刻升高,城市也开始恢复生机,繁华区主要街道上的积水已经排净,空气温湿,街面清洁。经过彻底地冲刷和浸泡,人们对自己的城市生出一种新鲜感,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几十名带着雨衣的,拿着雨伞的,脚蹬胶鞋的梨城中层干部——他们被大雨浇怕了不再相信气象台,也不相信太阳,不嫌麻烦地随身带着雨具。他们挤站在铁山工人新村的一座大工棚里开现场会。大雨使大家五六天没有开会了,如劫后重逢,相互多了一种少有的亲切感。又有会可开就说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卢定安两眼通红,整个人仿佛又瘦了一圈儿,发青的双颊往里凹得更深了,声音也有些嘶哑:“……转了这一圈儿,大家对这场大雨给我们市造成的损失心里有个底了吧?主要是平房区,全市差不多有四百多万平方米的平房还泡在雨水里,我们一方面采取紧急措施救助住在危陋平房里的群众,同时这场大雨也让我们不能不痛下决心了,必须刻不容缓地改造危陋平房,从根本上解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近二百万老百姓。现在他们是‘水深’,太阳一出来就是‘火热’。我们开现场会的这间大房子,原是纺织厂的仓库,比一般的平房可强多了,高大,透亮,现在又门窗大开,还这么热得喘不上气来,你们想想此时住在低矮破旧的小平房里会是什么滋味?中午我跟市政工程局的人在三义里排水,那个烂水泵还是前清时期铸造的,那个时候梨城的人口,多说也不过几十万人,现在单是市内人口已达到八百多万,前清时候的水泵怎么能担负得了现代城市的排水任务。要让那儿的群众离开‘水深火热’的居住环境,就得从基础建设着手,彻底改造那些危陋旧平房……”
参加会的各区头头们交头接耳:“怎么又拉到危改上来了?”
卢定安赤脸暴筋,神情格外严厉:“市长办公会已经定了,危改刻不容缓,我已经跟房管局长通了气,自我算起,谁若对危改推三阻四,就收回他的住房,让他到平房里去住两年,写出体会,什么时候支持危改了再把房子还给他,因为大小干部住的都是公家的房。我还了解到,反对危改的有两种人,一是住房条件好的,二是收入高的。”
会场里非常安静,干部们悚然动容,没有人再敢掉以轻心或窃窃私议了。但卢定安自己意识到走题了,赶紧再把话拉回来——他召集这个紧急会的目的是汇报各区的灾情,布置救灾措施……他有一点还没有想明白,这几年为什么灾害特别多?是他的官运不好,还是梨城进入了多灾多难的阶段?煤气中毒事件之后报纸上正在宣扬中国已经进入了热灾害频发期,却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场大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怒激起人怨……
染整厂下了早班的姑娘黄丽金,洗换完毕,穿戴整齐,人不算漂亮,却身材纤细,衣服光洁鲜亮,散发着青春的热力,来到机修车间找男友王宝光。王宝光是车间的巧人,手灵嘴慢,凝重内向,正为一个要结婚的同事写大红“囍”字。青年工人们给他打下手,有的铺纸,有的倒墨,嘻嘻哈哈:“老蔫儿,什么时候也为自己写两幅‘囍’字呀?”有人起哄:“快了,快了!”老蔫儿用心写字,一声不出,门外有一女工大声喊叫:“老蔫儿,我车子的后带没气儿了,你快来给看看。”老蔫儿随和厚道,有求必应,他放下毛笔,出去又为那女工补好了车胎,这才洗手换衣服,同女朋友高高兴兴出了厂门。黄丽金脸上有盈盈喜气:“咱昨天可说好了,今天下了班到你家去。”王宝光有些胆怯:“你非要去?”
“那当然了,”姑娘有些不快,“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人都是主动邀请女朋友到家里去,我上赶着要去,你还老是推三阻四的。”“我住的那个地方实在是没法叫你看。”“你能住我为什么就不能去看?连你的家里是什么样都不让我去看一看,将来怎么办?”女朋友说的“将来”就是指结婚,现在他住的地方将来就是他们的家。按梨城的习俗,一对年轻人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就得到双方的家里去看一看,相人已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相房子。老蔫儿害怕的正是这一条,他不可能在自己那个坐着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小阁楼上跟黄丽金结婚,也不可能拆了阁楼重搭两张床,跟大哥挂帘为界。即便是他独占那间小屋跟黄丽金结婚,也够委屈人家的,可把大哥赶到哪儿去呢?他又不会说话,做弟弟的怎么忍心欺负这样一个哥哥?老蔫儿王宝光一想到“将来”就挠头,他赔着小心说:“你看了我的家可别嫌弃。”“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老蔫儿满脸诚恳却不无疑虑:“我怕真的吓着你。”他这样一说更激起姑娘的好奇心:“哟,有那么厉害吗?你住在龙潭虎穴里?”
王宝光神情紧张,却无法解释。看着他那神神经经的样子,黄丽金笑了:“放心吧,吓不着我,不就是有个哑巴大哥吗?谁还没见过哑巴。”老蔫儿不再解释,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热恋中的姑娘却显得格外兴奋:“哎,我问你,平时你们哥俩怎么交流呢?”“连比画带说。”“你会哑语?”“从小就在一块儿还能不会嘛。”“这也是一种特长,我就喜欢你这股蔫琢磨劲儿,老有叫人想不到的地方。”姑娘想起了言情小说里的爱情格言,不断地发现对方的神秘之处,才会惊奇,才会长久相恋。老蔫儿感到一种甜蜜,心也似乎放下了不少。姑娘脸一红,又问:“我爱你——这三个字的哑语怎么比画?”
老蔫儿突然有了灵感,对着自己的女友连比画带说:“我爱你!”
黄丽金眼波流盼,看看四周没有人,凑上去吻了他一下,然后又慌忙分开。他们脚步轻快,周身洋溢着一种爱意,抄近路走进了三义里的主街,大水退去后的痕迹还在,临街的房子在一米左右的高处留着水印,地上白花花,乱糟糟,跟一片垃圾场差不多。下雨时遮盖在屋顶上的塑料布都掀开了,为的是把屋顶晒干。屋里所有稍许值点钱的东西都搬到胡同口翻晒,衣服被褥不说,有的把床板都拆了,拿出来过风,见阳光,免得长绿毛。能搬动的柜子也都搬出来了,每样家具的腿儿上都缠着塑料布,防水又防潮……这景象真如大劫过后一般。更甭问,今天染整厂是漂染黄色,因为整个三义里也是一片黄澄澄。
染整厂一辆运原料的卡车,在街心被一粗壮的妇女拦住了:“今天得跟你们说个清楚,你们的车打这儿一过就震得我房子直颤悠,一颤悠就往下掉灰,一年到头没黑没白地这么糟害人,还有个完吗?”司机满不在乎:“我们从打建厂的那一天就从这儿走车,你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房子会颤悠?”
旁边站着个斜披着短衫横抱着肩膀的年轻人,胸前和双臂上刺满青色的海蝎子(又称琵琶虾),令人毛骨悚然,脸上长满红疙瘩,目光阴沉地盯着司机,突然插了嘴:“你这是人话吗?”司机一愣:“你这又是怎么说话?”年轻人叫赵勇:“我这样说还算是客气的呢!”司机见对方面目不善,没有再吭声。那拦车的女人见赵勇给撑腰,更来了精神,挺着波涛汹涌的大胸脯又往前凑了一步:“我跟你们厂交涉过好多次了,你睁开眼看看,你们厂染什么颜色,我们晾的衣服就是什么颜色,你说你们厂缺德不缺德?”
“有什么事你去找我们头儿去,别挡我的道,我完不成任务可要扣奖金。”司机打着了火。
“我才不找你们头儿哪,叫你们头儿来找我吧。”女人名叫李素娥,就是三义里著名的“大鞋底子”,她往卡车前面的轱辘底下一躺,“有种的你就往老娘身上轧!”
当地居民围了一大帮,神头鬼脸,起哄叫号:“对,叫他轧!”“小子,你敢轧吗?”“没尿了吧?”
目睹了这一场好戏的黄丽金,拉着王宝光赶紧绕道走了。进了老城厢的平房区,黄丽金的神情有点紧张,胡同又窄又乱,地上有水,有时须踩着砖头走过去,从低矮的旧房子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响声,令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的姑娘精神紧张……她对王宝光说:“难怪你不骑自行车,这种地方也实在是骑不了车。”
王宝光领女友来到自家门前,拉开门让姑娘先进。姑娘走到门口,往里一探头立即被吓傻了:在极狭小的屋子里,搭着双层床,在下层床上有一对男女正赤裸着身子扭动颠簸。压在上面的是大哑巴王宝发,由于他的世界只有色彩没有声音,在做爱的时候他眼睛看到的只是自己身子下面的女人,黑发飞旋,白光耀眼,汗珠迸射,他眼睛兴奋得灼灼如电,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只有自己的渴望和狂烈,极其投入,极其自然。再加上他身体好力气大,那真是无所顾忌,地动山摇,干得惊世骇俗,真活活羡慕死和嫉妒死有声世界的男人们!被他压在身下的是小洋马杨美芬,大概也正处于灵魂失火,熊熊燃烧的境界,竟然没有听到门响,当老蔫儿变腔变调地喊出“二姐”的时候,她才转头向门口看……听不见声音但极端敏感的大哑巴也跟着扭过头来,随即“哇”的一声怪叫,急忙把脸转向墙壁,哇哇乱叫。小洋马并不慌乱,只是略有一点歉意:“你看这是怎么说的,老蔫儿的对象来了,我这就给你们腾地方……”
黄丽金从惶遽和羞涩中惊醒过来,转身就跑,她跌跌撞撞,鞋和裤脚都脏了。王宝光在后面追赶,急得变了腔调:“丽金,丽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