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店的后方,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通向隔壁的大户,外面相传那里居住着一位不爱露面的富人,实际上,就是复华会核心成员居住之地。平房都是朱墙碧瓦,围成了一个非常狭小的院子,小到只有两间屋子那么大。院子里只有两棵数十年的枫树,树围都超过成年人的臂弯,分叉的树干上覆盖红中泛黄的枫叶,为院子撑起一片阴翳。
“来,我们再来!”玄门年轻的脸上分布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疲意尽显,可仍旧兴致盎然。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杜天钦微微摇头。
这些天,杜天钦在分会基本上已经和这里的人混熟。每日除了和玄非一起装填霹雳罐,就是被玄门缠着比试身手。
薛立这几日都和郭成一起出去探风,或者办分会里的什么事,每天跟他们只是打个照面。玄门没了对手,自然找上了杜天钦。
好在杜天钦没让他失望。玄门打起来是凭借他敏捷的身体和极强的反应力,拳打脚踢杂乱无章。杜天钦练了这么多年的武术,反应力自然不会差。无论玄门怎么打,杜天钦都可以抵挡,或者通过侧身、侧翻,或者后滚,轻松躲过去。杜天钦还没有从武术的竞技性框子跳出来,打起来,潜意识的驱使下,他一直下不了狠手。
所以,他们比试的过程,一般是玄门打,杜天钦躲。打不到杜天钦,玄门有些牙痒痒,以至更加执着地进攻。直到玄门累得回不了拳,提不动腿,他才肯罢休。
“我今天,一定要打到你一拳!”玄门大声说了一句,奔着杜天钦而去。
杜天钦身体略微下蹲,见玄门来了,双肘和两腿灵活摆动,拨开玄门的拳脚,腰部配合头部,灵活躲闪。几个回合下来,硬是没让玄门的一拳一脚落在身上。
“不打了!你是属蛇吗?动作怎么这么快!”玄门瘫坐在地上说。
“我还没说你呢,每次下手都那么重,我要是不躲快点,我这脸一定会被你砸成南瓜!”杜天钦也累得不行,一屁股就地坐下,两个手肘都有些麻木。他感觉跟玄门打,比教练训他还累。
“可我终归——还是没有打到你。今天不行了,明天等我们闲暇之余,再继续。”玄门喘着气说。
“到时再说吧。”杜天钦回应。他并不介意跟玄门比试,在交手过程中,他自己的反应力也会有所进步。
“喂!你们两个,别在那坐着了,月竹大姐叫我们过去,说是有要紧事安排。”微微有些发胖的玄非,刚从地下室出来,对两人说道。
“知道啦!”玄门应了一声,手撑地面,站起来,“终于有事干了吗?”
杜天钦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他很好奇,这复华会分会有什么要紧事。
两人和玄门一同走往月竹大姐办公房间。距离并不远,没多久便到达。房间里,月竹不在,长长的方桌上位空着。刚刚从街上回来不久的薛立与郭成,已经坐在了方桌一侧。
“呦呵,老薛,老郭,回来挺早的嘛,怎么样,今天遇上什么新鲜事儿没?”玄门刚踏进门,就开口。
“还能有什么事儿?狗官当道,百姓遭殃,你说能有啥好事?”薛立回答。
“唉,真没意思。”玄门上前,随手拉过一根木凳坐下。
“现今官府到处征男丁打仗,不少没钱换人的穷苦人可都遭了殃。”薛立摇头说,“对了,天钦兄弟,你这些天在这里还习惯吗?”
“还行。已经基本了解分会的一些事务。”杜天钦也抽出根木凳,在玄门旁边坐下。
“哈哈,既然你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再过几日,我带你一同出去,探知实事,行侠仗义,斩奸除恶。你的身手,干这行正合适!”薛立洪亮的声音说。
“什么?我这身手也可以呀,我也要去!整天装罐子,闷都闷死了!”玄门喊到。
“你?还是就算了吧!”薛立嫌弃的目光看着他,“你恐怕只会添乱”
“哪有的事?好歹我也是顾全大局的,怎么就添乱了?”玄门顿时不服气了。
“恐怕以后没机会了。别说你,就连添钦兄弟也没法去了。”玄非突然开口。
“为什么?听说霹雳罐库存已经非常充足,难道他们还抽不了身?”郭成问。
“不,我听月竹大姐说,再过几天,我们分会就将搬离大足县城,与总部汇合。今天月竹大姐叫我们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玄非解释道。
“有这事?”
在场各位都愣住了。当他们还在惊愕之中,屋外已经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缓慢而有调理。
“都齐了吧。”月竹走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鞭炮铺的掌柜,戴着黑旧圆帽,身穿着黑布大褂。
“月竹大姐。”众人尊称一句。
月竹径直走到长木桌正中央坐下,向大家颔首至意。鞭炮厂掌柜立于她身后。
“今天召集大家,是有重要事情要宣布。”月竹缓慢而清晰的语句传出,“当初,我们几个来大足发展,成立复华会分会,已经有两个年头。如今,分会成员初具规模,已经接近两百人,霹雳罐储备已足够支持总会消耗,分会资金也因为杜天钦的到来足够丰盈。可以说,我们完美地完成了会长交代的任务,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语音落下,在场几人都很满意地点点头,唯有杜天钦颇为意外。他本是知道分会成员不止鞭炮铺里的几十个人,但却没料到,分会规模已足足三百人。另外,他发现,他才加入复华会短短几天,就能够和这几位核心成员一同开会,主要原因,竟是他带来钱。他的神情略微尴尬。
“今日凌晨,总会带来消息,半个月后,将正式正面对抗清庭。经过我的视察后决定,用三天时间整理物资,三天后,全会离开大足县城,与重庆府总会汇合。”月竹平缓的说,“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在座的各人都摇头,神采奕奕,露出兴奋之色。他们的抱负,或者仇恨,早已刻在骨子里。两年了,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付满清了!
“很好,就这么定了。王叔,你去安排吧。”月竹对身后的掌柜说。
“是。”王掌柜恭敬地应了一声,离开屋子。
“哈哈哈,总算要真刀真枪地干了!”薛立大笑一声。
“终于不用这么窝囊地活了!”玄门伸了伸腰说。
“太好了,总算可以重见天日了,定要让他们知道,我辈岂是蓬蒿人!”玄非也有些激动,装填了这么久的霹雳罐,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干一场。
唯独杜天钦脸色依旧平静,仔细看,会观察到他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虑。他是知道的,这次复华会的起义最后是不会成功的,他深知自己是历史的唯一变数。只是,才刚刚加入复华会的他,如何能力挽狂澜,实现他们的目标呢?
“你怎么了?是在担心打仗吗?”薛立注意到了杜天钦的神色。
“若是害怕上战场,不去也罢。说到底,你还只是十多岁的小家伙。”月竹淡淡地说。
“哼,我也可不会怕什么!我只是,只是担心,我们能不能打赢!若是不能赢,那些百姓可得又要受苦难了。”杜天钦不甘示弱地解释,他可想一开始就被看不起。
“我们能赢的,民心,自从鸦片战争后,就不在清王朝那边了。”薛立语气肯定,“我们复华会里都是肯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大伙齐心协力,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没错,我们还有霹雳罐!炸死贪官污吏。”玄非说了一句。
语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哒哒”的脚步声,声音凌乱而匆忙。
屋内所以人都安静下来,屏息聆听。
“怎么回事?”月竹皱着眉头。
脚步声临近,只见王掌柜,矮胖的身体扑进来,大口喘气,说着:“会长,不好了!据,据暗哨汇报,西街的泼皮常户,带着两个清兵,正朝着咱们铺子这条街赶过来!”
他虽然着急,吐词依旧清晰。
“不好!恐怕是我和薛立招来的。”郭成立刻反应过来,“今天我们让他吃了亏,我应该想到的,他不是那种肯吃哑亏的人!”
“没错,是我们疏忽了。”薛立也明白了。
“这下有麻烦了。”月竹眉头紧皱,年轻的脸上显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沉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管两个清兵是不是冲我们来的,我们都要做好准备,郭成,你叫上店铺里所有弟兄在地下室整装霹雳罐,越快越好,另外,派人通知县城所有分会成员,暗地向咱们这条街靠拢,随时准备撤离。”
“是,月竹大姐,我这就去安排。”郭成应一声,转身离开。
“王叔,你现在去守店铺,做好应付清兵的准备。”月竹继续说。
“是。”王掌柜也离开房间。
“剩下的人,都去坐守地下室,那里离店铺太近,容易被发现,如果被发现,势必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是。”杜天钦、薛立和玄非兄弟俩齐声说。
鞭炮店铺外的街道上,本就比较偏,店家并不多,偶尔会有来往的路人在一家铺子前逗留。常户和两个清兵制服的人,大摇大摆走在街道上,特别显眼。他们的目的地,正是鞭炮铺子。
的确,常户断然不是一个肯吃闷亏的人。
他不仅生意被薛立和郭成破坏,而且还在不少茶友面前大失颜面。他有一个人生准则:自己从来只得好处,从来只让别人吃亏。
他常年在县城闲荡,自然也会注意到薛立与郭成两个经常进茶铺的人。只是两人的行踪有些神秘,对于两人的身份和住处,他一直没有答案。他不是没想过胡乱举报他们,可若是举报错了,他可承受不起两人的怒火。
今天他离开茶铺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小心翼翼地躲到暗处,悄悄地跟踪他们。他发现,两人的警惕性很强,若不是他经常干这偷偷摸摸的事,有些经验,他早就被发现了。他开始怀疑两人的身份,知道跟踪他们到鞭炮铺,进门之前四处张望,他的怀疑更甚。等了半响,两人未出,他终于下定决心,承受被两人发怒打残的风险,去把他们告了。想要发财,冒冒险也正常。
常户佝偻着要略走在前方领路,两个身材魁梧的清兵手肘卷着刀鞘,打着哈欠,眼里已有倦意。
“喂,你确定屋子里有嫌犯,可别让我们俩白走一趟。”其中一人开口。
常户连忙点头称是,说:“大人,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们走进去的,错不了。”
两个清兵没说什么,常户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怎么相信会有复华会的嫌犯,否则,就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来了。
“我们怀疑你们这里有复华会的人,奉命搜查。”三人径直走入鞭炮铺。
王掌柜闻言微怔,心里略紧,苦笑着说:“大人,我们就是买鞭炮的小户,哪有什么复华会的人,您可别吓坏我这老头儿了。”
“既然没有,搜一搜也无妨。”两个清兵懒得再理会他,肩膀微微一碰,动作幅度不大,王掌柜却已经被顶到一旁,两人直接走了进去。常户跟在他们之后,眼神向上飘,刻意无视王掌柜。
三人目光随意的从一串串红纸包装的鞭炮上掠过,推开一木门,来到店铺后的作坊。
鞭炮作坊中央,许多张长木桌拼在一起,占据了绝大空间。四周靠墙的位置,存放在许多大大小小的杂物,略显凌乱。
清兵伸出两根手指,捻开墙壁上挂着的陈旧桌布,看这样子,似乎是在寻找隐藏的暗道。
事实上,通往隔壁院子的门确实就是隐藏在一块桌布之后,只是早在前一刻钟,他们就已经关上门,堆上一块涂着黄泥的木板。看上去,跟其它位置的墙壁差异不大。
但即使这样,依旧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因为,复华会真正的秘密,就存在地板之下。地下室中,杜天钦和薛立等人,都已经屏息,凝视这木板之上,细小的缝隙外人影攒动,光线忽暗忽明。
“这怎么可能!我敢肯定,那两人一定走进了这里面!这铺子里面,不可能只有这么一间作坊,一点还有其它暗室!”王丰足恼怒地说,他有些急了,一番搜查之后,没有任何发现,他已经观察到,两个清兵表情渐渐不善。恐怕他们会觉得,这是常户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平白折腾这么一着。
“两位大人,我确实看见那两人进来了,不会有假。”常户低着腰说。
“就算他们进来了,你跑来寻我们的功夫里,他们不会离开吗?”身材稍魁梧一些的清兵冷着脸说。
“这……”常户一时语塞。
“大人,小店做这小买卖,一直安分守己,生意虽清淡了些,可偶尔也会有客人,谁知道这位兄弟看见的人就不是买鞭炮、钱纸的呢?总不能随便听一人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本店私藏贼人吧。”王掌柜走入里间作坊,一副恭敬的样子,但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很明显。
“说得也在理。”那位清兵似乎认可了他的话,“喂,常户,要是没什么发现,咱们可得走了。”
“是、是,两位大人,请容我再查探一番。”常户忙应答着,他心里在不停叫苦,他看到两个清兵眼中的一丝怒意。看来今天只能自掏腰包请他们俩去大喝一顿,才不至于得罪他们。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气恼,折腾了这么久,还要掏钱才能收场,这可赔大了。
他十分粗鲁地翻动作坊里的大杂物,他心情焦躁,这个时候也不去看那些冷眼在旁的伙计眼色如何,怀着没由来的报复心理,将本就不怎么整洁的作坊弄得更加遭乱。同时,他行走也变得粗鲁起来,“咚咚”的踏脚声在密闭的作坊里回荡。数百平方的作坊中,只有他一个人在搜查,清晰响亮的脚步声仿佛也是对他的嘲讽。
地板之下的杜天钦心头突然一紧,空远却响亮的脚步声,就像数道惊雷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知道旁边几位专注又安静的仁兄心态如何,他自己已经微微惊慌。那样的脚步声,怎么会是踏在实心地面能发出来的?
常户搜寻无果,烦躁的心情渐渐冷却。他突然心念一动,一脚重重地踏在地面木板之上,就像一柄重锤,狠狠地锤上薄薄的木板。更为巨大的声音传出,让作坊里每个都心头一颤,在场的人都隐隐感觉到,地面的木板仿佛水波一般,以常户的脚底为中心,被掀起阵阵急促的涟漪,颤动不止。
在一旁靠着墙昏昏欲睡的两个清兵,此时也清醒了几分,但短时间,还没有抓住关键。作坊的几个伙计都紧张起来,成合围之势,不知不觉上前两步,稍稍靠近三人。
“大人,我有个疑问。”常户跑到清兵身旁。
清兵看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以我的这条贱命起誓,我亲眼看见那两个歹人模样的人进了这铺子,可这作坊里没找到,这周边的墙壁也没发现什么密室,如果他们还在这地方,那他们会躲在哪里呢?”语音落下后,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木板。话中的暗示明显,今天这一出,他可不敢将发现贼人老窝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只是,极度烦躁中的惊喜发现,让他没有去思考,揭穿地下秘密意味着什么,在那之后,他,他们三个,将会有什么下场。
“难道,地下有暗室?”一旁面目更年轻的清兵男人终于回过神来。
简单的几个字,犹如闪电一般,劈在作坊中的伙计与地下所有人的心头上。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清兵蹲下身,右手握拳往地面上敲了几下,声音异常清脆,就像敲在薄薄的木板之上。
当初,挖地下室的时候,考虑到分会之外警戒很高,并没料到会突然遭受如此细致的搜查,因此地面木板并没有搭得太厚。如今被三人探出端倪,确是他们的疏忽。
“你们几个,老实些!”面相更年轻的清兵拔出佩刀,恶狠狠瞪着作坊里的几个伙计,防止他们有什么轻举妄动。那大个子清兵也拔出夹在腋下的刀,只一下就轻松地插入地面数寸距离。
那刀就这样突兀刺入地面,黑漆漆的刀尖恰好出现在杜天钦头顶斜上方不远处。黑暗中,刀尖看不出有多锋利,却依旧如一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下方屏住呼吸的数人,让每个人心头一寒。
“果然有问题!”常户振奋地说了一句。
“还说你们做什么老实生意,待将这板子打开,看你们如何争辩!”高个子男人一张黑脸对着作坊伙计,压迫力十足。他继续一刀一刀刺进地面木板,很快,残缺不全的木板疮痍更甚。
就算士兵再花天酒地,可依旧是士兵。在年轻的清兵持刀警戒下,没有一个作坊伙计有动手的机会。
常户满心欢喜,心想如果地板下真是一间藏着贼子的密室,那他们可就是立了大功。而且,如果那些贼子恰恰就是让昌州官兵焦头难额的复华会成员,那么他所立下的功劳可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赏金起码白银百两!想到这里,他面带嘲讽地向门口的王掌柜看去,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王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影无踪了。
不好!稍微愣神之后,常户才如梦初醒。如果对方真的是复华会的人,这岂是他们三人能对抗的!
“吱”的一声,木墙角落下地板的一角被突兀地掀起,一个魁梧的身躯刹那间跳出。
“大胆!”
两个清兵在微愣之后,立即做出反应,朴刀横于身前,可攻可守。
从地下室跳出来的正是薛立,他手持一根两手指粗的长木棍,旁边的几个伙计随手抄起一件东西,或是木板,或是长凳,或是钉锤,将清兵围在半圆之内。
“造反了?全都给我自缚上前,可考虑从宽处置!”较年轻的清兵强压制心头的紧张,怒喝一声。
“我们的刀可不会认人!”身材魁梧些的清兵也喝道,杀人场面他见过不少,这时倒不怎么紧张。而他身后的常户,一句话也不敢说,偷偷往作坊门口靠近。
“你们可能还没有弄清楚你们的状况。”薛立冷笑一声。
他大步上前,像一块巨石,极大的压迫感,无形中让两个清兵一凛,但这并没影响他们的傲气。
“不自量力!”立于破损木制地板的魁梧清兵眼里寒光一闪,杀死一个反抗的贼子,他不会有任何惩处。
薛立身体素质极好,可也并不特别灵敏,面对清兵砍来的一刀,他瞅着距离合适,手中木棍飞快一扫,只见得残影。棍比刀长很多,因此木棍率先击打在清兵握刀之手,紧接着,木棍反向扫回,横抽在魁梧清兵的脸上。
“嘶”地一阵声响,被一棍子击中的清兵脚步踉跄,倒在作坊中间的木长桌上,桌腿与地面摩擦声及其刺耳。再观那被打清兵,红色兵帽掉落,露出光秃秃的额头,只见他脸上有一道很粗多血痕,脸上的肉明显下凹进去,之前握刀的右手不住地颤抖,手指已经微微变扁。
只一刹那,当那清兵倒在地上呻吟之时,同他几乎一同出手的年轻清兵才刚刚从门口不远处赶到薛立两米之外。
之前,作坊间的伙计目睹薛立即将以一敌二,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他们只会做鞭炮,裁纸钱,可不擅长杀敌,如果贸然去跟两个拿刀的清兵硬屏,就算他们能打得过,也可能会有几个人流血受伤,这完全是没必要的事情。收拾他们,薛立一人轻轻松松就可以搞定。
果然,薛立见年轻清兵一刀砍来,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只一下,就将清兵的刀拨开,一只大脚直接将那清兵踹到木桌之上,在桌上狼狈滚了一圈再摔落地上。
而另一边,杜天钦和郭成已经从地下室上来。
“常户刚刚逃出作坊了,这两个杂兵两个就交给我,你们去追常户。”薛立对着郭成与杜天钦说,语气略显急促。
“不必担心,月竹大姐在外面拦着。”郭成平缓地说,眼神肃然盯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个清兵。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杜天钦心里触动颇深。不过他并不如何紧张,他知道,真正表现的时候到了。
两个清兵从地上爬起来后,咳嗽几声,紧紧握住手中的刀,脸上的傲然神色消失无迹,他们互看一眼,慢慢相互靠近,畏畏缩缩地退后几步。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贼人,就是反叛组织复华会成员,他们这回掏了一个马蜂窝。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州军一来,你们都得死。”魁梧的清兵说,气势已经弱了几分,“撤!”
语音落下,两人一头钻出作坊的木门。
“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咱们追!”郭成说。
“明白。”早就跃跃欲试的杜天钦听言,一个箭步追出去,顺手拾起木桌上一个空木箱,在作坊门外的短过道中,朝跑在后边用力扔去。
那年轻清兵后脑勺被砸,稍微踉跄一下,速度变缓,却仍在逃窜。杜天钦没放过这个机会,三五步就追到那清兵身后,接势一个左旋踢,那清兵后颈被踢,一脸撞在过道的砖墙上,鼻骨断裂。倒地之后,可以看见他一脸的鲜血。
另一个清兵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瞟了一眼,看见杜天钦那张清秀、自信的脸,心里异常恐慌,更加拼命地往外跑。这哪是捅了马蜂窝,分明是进了虎穴!他看见过这么多人的脸,肯定不会被放过,唯有跑出店铺,到了大街上,才有一丝生还的机会。他心里已经痛骂常户无数遍,如果不是他,怎会有这样的局面。现在到好,常户跑了,自己却被追杀。
杜天钦没再理会被他踢倒的清兵,后面的薛立和郭成自会去收拾。眼看着那清兵加快了逃跑速度,他也全力追击,虽然店铺外有月竹大姐拦截,但他可不认为月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能拦住一个大兵。
然而杜天钦一步踏入外边店铺后,他惊讶地发现,那清兵并未继续逃跑。
不是清兵不想跑,而是因为店铺的外边木门已经锁上,黑乎乎的铺子中,他看见两人立于木门前,一个是手持长棍,略显老态的王掌柜,另一位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盘起的黑色头发与黑暗融为一体,俏丽的脸上却是一副冷峻神色,凌厉的眼神让清兵恐惧顿生。月竹的双手上并没有什么武器,但她自带的气势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
杜天钦一眼就看见了左边长柜地下,趴着耳朵上沾有血迹的常户,不由暗暗惊讶,一个老头,一个女子,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搞定了常户,似乎还真有两下子。
那清兵看着锁上的木门,深陷绝望之中,然而一个人只有到绝望之时,才会有无所顾忌的勇气。
“不就是一个老头和一个丫头片子!”他喊道,下一刻,他猛朝前边一跃,一刀劈向王掌柜。
“小心!”杜天钦暗骂自己走神,连忙赶过,然而清兵动作太突然,太迅速,那一瞬间,他顶多踏出两步,怎么可能追得上。
眼看着长刀快要落在王掌柜头上,杜天钦心灰意冷,但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发生,那清兵像是一头撞在墙上,倏忽被反弹倒地,撞到店铺中间一个挂放鞭炮的木架子,他的刀掉落于地,“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中犹为突出。
杜天钦愣愣地看着面前地上额头上带血的清兵,黑暗之中,他没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转向王掌柜,才发现,月竹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王掌柜的前面,抬起右脚刚刚收回,王掌柜手中的木棍,已经出现在她的手中。
一脚并一棍子把清兵打得不省人事,这是个女子做出来的事吗?果是一头母老虎。
“月竹……大姐,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杜天钦回过神来,之前听玄非说过月竹的厉害,今日一见,确实如此,如此快狠准的出脚,恐怕自己也只有被吊打的份。心里已经对月竹重新定义。
月竹轻哼一声,还是用冷冷的声音说:“另外一个控制住了没?”
“就在里边的过道,薛立和郭成应该把他抓住了。”杜天钦回答。
“会长,这两个人如何处理?”王掌柜上前一棍子将那清兵彻底打晕,捡走他的刀后,问。
“拖到地下室里去吧,不留活口。”月竹话语刚说完,倒地上的常户突然身体一抽,猛地翻身而起,跪在地上。
“大……人!别杀我!我就是个跑腿的。都是他们两个逼迫我的,我也是没办法!”
这突然的一幕,让杜天钦差点没反应过来。
月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漠地说:“不接着装死了吗?常户是吧,我知道你,似乎没干过一件好事。”
她转脸看向杜天钦:“你动手吧。”
“等等!冤……”常户话还没说完,一个木架砸落在他身上,里边的鞭炮落出淹没了他的脸。
杜天钦早就想收拾他了,就是因为这个中年男人,之前平白无故被人追捕,导致旧伤复发,折磨了他很多天。一个木架砸下去后,杜天钦悄悄看了一眼王掌柜的表情,还好他并不怎么在意杜天钦拿他们店铺的东西砸人。
不给常户继续喊冤的机会,杜天钦上前又补了几脚,常户哀叫声愈大,他有些苦恼,怎么就不跟电影里一样,几下就打晕一人呢?
听着常户撕心裂肺的哀叫,月竹皱了皱眉,上前给了常户后脑一脚,出人意料,常户一下子就晕过去,不再动弹。
“对这样的败类,可不能仁慈。”月竹眼睛看向店铺内的木门,毫不在意地说。
杜天钦沉默,他厌恶常户是真,但还没到下死手的地步。他早已确定了帮助复华会的打算,但真正面对复华会敌人的时候,但还没有真正踏出下杀手的一步。
片刻之后,郭成和薛立已经将过道中的清兵绑上,吩咐伙计拖到地下室。玄门兄弟俩本是在杜天钦上地面后没多久就已跟着上来,只是刚才一幕发生得太快,他们也并不怎么担心,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才随着薛立与郭成,一起来前面铺子收场。
“将他们两个拖下去处置了吧。”月竹,吩咐几个伙计道。
她转头看向关着的木门方向,眉头微皱,与众人通过作坊隐藏的木门,来到议事的房间,不紧不慢地吩咐说:“官府不久后就会发觉。王叔,你去尽可能多找来马车,准备从东北方向的山路,将东西分批运出县城。”
她的目光一转:“玄非,玄门,郭成,你们领着分会成员,一同护送马车出城,前往重庆府。切记,阵仗不要太大,几十个人就可,其余成员办成商户,分别在前两里,后两里处暗中护送。”
“明白。”玄非与郭成肃然回答,他们知道,这件事是不容马虎。
玄门点点头,他虽尽力保持严肃,但眼中的兴奋,是掩饰不了的。
“月竹大姐,你不领队吗?”郭成问。
“不。这么多马车要运出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总要有人拖延些时间。薛立,你和我一起,在离开之前,给他们送上一礼。”
“哈哈。没问题,定让他们刻骨铭心!”
“那杜天钦呢?”玄门发觉月竹并没提及杜天钦要做什么。
月竹闻言,微微沉默,再分配人守方面,她压根就没把杜天钦考虑在内。在她心里,杜天钦初来乍到,真正能力或许还不如一些资质较深的成员,之所以能参加核心成员的会议,完全是由于他送来的让人眼红的巨额会费。
“他……就跟你们一起去重庆府。”月竹说。
“等等,月竹大姐,让我留下来跟你们一同争取时间吧!加入复华会以来,我还没真正做过什么。”杜天钦知晓他自己所处的尴尬地位,他要想能在复华会能拥有话语权,就必须靠实际贡献。不过他想留下,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有点担心薛立和月竹两人安全,他们对抗的,可是整个大足县城的军队!
“小朋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月竹淡淡地说。
“月竹大姐,我经验虽比不上你们,但打架还是有一手的,我留下来,或多或少可以帮助你们。”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杜天钦这个时候就得变现得自信。
“是啊,月竹大姐,你让他留下来吧,就算他敌不过,可想伤到他并不容易。”玄门倒希望杜天钦能得到月竹的重视,对于杜天钦敏捷的身手,他是既佩服又头疼。
“那行吧,但愿你不是累赘。”月竹也想瞧瞧眼前这个少年的本事。
薛立没什么意见,他没觉得有什么危险的。
……
县城衙门差管知晓两个士兵一整日未归,以为是他们在外喝酒过头,正寻思着如何假装发怒,让他们自觉地孝敬自己。直至第二日正午,骄阳高高在上,两人仍旧未回,他觉得两人实在过分,找人一问,弄清楚他们是去抓捕“责任”,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了事。
几十个士兵一同搜查、盘问,花费了几个时辰,目标锁定在那家关门一日的鞭炮厂。
数十军士围在店铺门前,掀起的灰尘仍在空中飘逸,已空无一人的街中,铮亮的长刀显得刺眼。
“把门砸开。”修武佐校尉朱林,一顶喇叭形的官员礼帽戴得端正,上缀朱樱花翎,神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