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教室,只有两排课桌椅,黑板在西面,南北长,东西窄。我坐在前排,抬头就是黑板。
写完作业,已近中午,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我的文具散落了一桌子,到处是钢笔、油笔和笔芯,我把它们一一装入铅笔盒,刚好装得满满的。
上午的课程圆满结束,下午的课在哪个教室呢?又是这个头疼的问题,我暗自咒骂自己没心没肺,为什么不抄张课程表随身携带呢?现在人人智能手机不离身,拍张照片存下来也不至于如此无助啊!我想打电话、发微信,看了下周围、窗外,又闹不清是在哪所学校、有哪些同学。
这么大的学校,要是一栋栋教学楼去找,那就乐子大了。不管了,先去吃饭吧,兴许还能撞大运碰上个同学。这时,教室里另外一个同学走过来,是个年龄四十来岁的大嫂,皮肤有点黑,穿着暗红色褂子,脑后梳了个大辫子。
“克俭,去我家吃吧,我正好有事跟你商量。”大嫂热情地说。
“咱们素不相识,你突然请我吃饭也不自在。说吧,有什么事,如果能办,不在一顿饭上。”我搭着小心说。
“这可是大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反正你也要吃饭,去我家岂不是比外边好。而且这事关系你的前途,不去你会后悔的。”大嫂道。
我想她一个女的这么大方,我要是扭扭捏捏反而显得不丈夫,料她也不能把我如之何。我且跟她走一遭,看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出了教室往南走,我发现校园真是大,古朴的建筑书香韵味十足,错落的花草树木清香袭人。出了学校,经过一片居民住宅区,简单的青砖瓦舍,不俗的屋檐门楣。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突然五十米开外的路中央冒出一股白烟,形状像过年放的喷火的烟花。
“《西游记》就是这么拍的,一股烟冒出个神仙鬼怪,再一股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不知玩的哪一出?”我开着玩笑。
我随即感觉气氛不对,街上没有人,谁放的烟花呢,而且谁会放只冒白烟的烟花呢,难道是烟花本身的毛病?白烟消失后,远处又出现一阵紫烟,这次不再是从地上冒出,而是凭空立体出现,淡淡的一团。
接着恐怖的状况来了,随着紫烟慢慢消散,在烟中幻化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奇装异服,轻飘飘走进旁边的宅院。他们也不用开门,就像两股轻烟扑进了青色的小院门。很快,四处的街道上陆续出现很多这样的紫烟,从里面走出形形色色轻盈的男女,或者一阵紫色的轻烟消失不见,或者走进不同的院门。
我目不暇接,看向哪儿,哪儿就出现紫烟,紫烟里也定会走出“人”来。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举止神态绝靠不到神仙队伍里,让人只能想到鬼怪。他们并不往我们所在的位置看上一眼,我们也不面临实质性的危险,心头却笼罩着说不出的恐怖。
我看了看,旁边的大嫂还在,院墙街道无比清晰,大地如此坚实,天空如此深邃。这又不是做梦,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我一直不相信鬼神,可是现在又怎么解释,看来这世上真的存在幽灵。
“你看见了吗?”我问大嫂。
“看见了!”
“那咱们快点走吧!”
我们快步转向东边,从大路绕过去,转了几道弯,来到大嫂家楼前。他们小区多是三层高的砖墙楼房,一层住户占据地利之便,有的围上三面砖墙种上小菜园,有的整固成水泥地面作为自家活动场所。楼前的空当不是很宽,南面建了堵高墙,将小区与外界隔离开来。
大嫂家想必也是一层,门前停着一辆红色MPV,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位,一个人在车外修理右侧车门。车头朝东,对着一个水泥柱支起的葡萄架。
“车坏了,那天跟你说的那个人我给你带来了,一会儿你跟他谈吧!”大嫂对坐在副驾驶的那个人说。
“那行,等我车修好了,咱们出去吃饭。”那人说着,从车上下来。
经过介绍,他就是大嫂的丈夫,在车外的那个人是他的朋友A。他们正在修的这辆车很破,右前侧车门掉了迟迟安不上,而且发动机老化,经常自动熄火。大哥下来后替换A安车门,A则到车后取出摇把子,“咯噔”一声挂上转轮,抡起胳膊手动启动了发动机。
我感觉奇怪,往后面仔细看了看。汽车右后侧大概邮箱的位置有个方孔,边长约10厘米。长长的摇把子就是在那里面挂着,需要时摘下来,里端挂上转轮,用力摇动外面的手柄即可,发动完再挂回去,便再次隐藏在方孔里面。我记得以前双排座用这样的长杆摇把子,没想到小汽车也有,而且流传到如今。
A发动了汽车没有立时放回摇把子,而是手握摇柄侧着耳朵听动静。就听发动机“哒哒哒”运转起来,响了一会儿逐渐显得无力,又坚持了十几秒并没有熄灭,他才把摇把子挂回去。可刚刚挂回,发动机就偃旗息鼓,不再转动了。
机器虽然不给力,大嫂与大哥的对话却一直没有停。不知是故意让我听到还是无意间把声音放大了,他们的话让我听了个一字不漏,这些本来是应该避着我的。他们名下有家生物制药公司,听名字就像黑恶势力组织,目前正在研发一种新药,急需可靠的医药专业毕业生。大嫂已经观察我很长时间,认为我是合适人选,要拉我入伙。
我假装注意力在A和摇把子身上,“漫不经心”地往车后溜达,就在大哥让A再次摇动发动机时,我已寻好退身路线。我见他们没留心我这边,转身“嗖”地跃上西邻的小围墙。小院里种满了花草和蔬菜,顺墙爬上来很多爬蔓的植物,我不想被它们绊倒,施展起陆地飞腾法,就在墙头上奔西边跑去。临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已经看见我,便冲他们摆摆手以示辞别。我本想调皮一点,说句“拜拜了,您唻!”却又觉得没必要跟他们费唾沫。
无数影视剧的桥段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啰嗦容易节外生枝,有多少本来可以办成的事因为人为耽误时间而作废。我的当务之急是甩掉他们,而不是挖苦嘲弄他们,想到此我头也不回转到楼西,顺着原路往回跑。
这边是条宽阔的南北街,绿化很好,但不标准。两边开满油菜花样的野花,不过颜色是白色的,从路侧向边缘的楼房蔓延开去,植株由低到高,自然过渡,非常漂亮。如果按照原路,我应该过了两栋楼后往东转弯,但我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让大嫂追上我。基于同样的理由,我的脚始终保持离地三尺的腾空掠步姿态,不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供追寻的足迹。
后来我发现这里也并不都是楼房,还有很多漂亮的平房庭院,房前屋后都有优美的绿化。过了第三排房,我估摸着他们可能要追到这条街上了,怕他们看见我的身影,便迅速转向东行,过了一座宅院又转向北。转着转着,我觉得这里更像一个村落,却比村落美得多。别说大嫂,就是让我再重走一遍,我也不认得路了。但是方向感保持着,我始终在朝着东北方向走。
很快到了最北面的一户人家,有位三十多岁的女士从房中走出,侍弄园中花草。她见我跑的匆忙,问道:“你跑什么?”
“有人追我!”我老实回答。
“看你累的,你到我屋里躲会儿,顺便看看我这里建得怎么样,后面的人我替你挡着。”女士态度十分温婉。
她家房前没有围墙,房比院高了几层台阶,里外都种满各种藤架类植物。尤其是外面的藤架搭建得十分巧妙,开满素雅的白花,透着女人缜密细微的心思。屋内更像一个大花房,比起院里的布局稍有逊色,养的植物品种也稍显普通。
我在屋内转了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说话的好像是那位女士。“你们俩把好门,别让他溜了,我去找我姐。”
我机警地出了房门,女士身边多了一个男的,正虎视眈眈盯着我,见我出门往我这靠过来。我快步闪到房西,准备往北边撤退,没想到房西也有个男的截断我的去路。我回头再往南看,大嫂夫妇远远地朝这边奔来。
这可好,我落入贼窝了,被人家唱了一出连环计。不过他们未免小瞧了我,就这两个人想困住我谈何容易。我冲撞开前后包夹的两个人,从屋后往东边开阔处跑去。大嫂在身后叫住我,要跟我好好谈谈。我也不知道是等着她了还是她的动作够快,我们在一个土台阶处再次会面。
“克俭,姐是为你好。你想想毕业后参加工作,撑死了每年能挣多少钱?在姐这儿干一年,保你一辈子吃穿不尽。”大嫂语重心长。
“人活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关键是活出自己的价值。要是光为了挣钱,别的啥也不顾,还活个什么劲!”我义正辞严。
“现在工作多难找,你医学院毕业可能连个医生都当不成,还怎么实现你的价值?再说我们这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做的也是最前沿的生物实验,如果成功了,很可能改变世界、造福人类,还有比这个更有价值的吗?”大嫂继续攻关。
我心说,如果不是她反复强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学医的。就我这水平能做出什么高精尖水平的实验,学校里比我强的何止千数,单单留我必有阴谋。这个女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不知道招聘陷阱,给我画个美好蓝图,招进去不见得就干什么了。我也不是做科研的料,十有八九是做渠道、做销售,到时候一旦有变好让我背个黑锅。
我冲她点着头,脚下却也没有闲着,不住往后退,眼睛偶尔往身后扫一眼。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还是回来吧!”大嫂稳如泰山。
“是不是因为前面有个悬崖?”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转了还几个弯儿,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刚才已经看见那道大陆的边缘,下面深不可测。
大嫂笑着点点头,她身后的几个人围拢过来,步步逼近。我抓住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扭转身形牢牢抱住他的后腰,一步步往悬崖边拖。
“你不是要跳下去吧,那样咱俩都没命了!”那人死命挣扎。
“不一定,看你的表现。”我依然镇定。
但是真的挪动到悬崖边,我的心往下一沉,心想完了,今天算是走到了绝路。我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悬崖,东、北两个方向都是,下面白云飘渺、白雪皑皑,往下几千米才是雪山之脊。崖下空旷幽远,恍如幻境,在万米高空看青藏高原也不过如此。脚下,一架客机穿过云端自西北向东南方向驶去,在我的角度看来也不过书桌上摆的模型大小。
若不是遭遇此劫,我愿意在这里不吃不喝坐上三天三夜,此情此景令人身轻体健、心胸开阔,我这是到哪了?不管了,好歹有个垫背的,我等糟粕之身能葬于如画江山也属难得造化。我跳过的悬崖无数,却从来没跳过这么高的崖,今天合该试试,死亦无憾。我拖着那个人,纵身挑了下去。
我没闭眼,感觉身体和心一块迅速下沉,一点也控制不住。以前我总能反向扇动双臂降低下降的速度,现在怀里抱着个人,上演的是自由落体运动。下落过程中,我突然发现北边的悬崖与东边那个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条南北走向的石壁。石壁拨地而起,两侧刀劈斧凿,顶端十分平整,像一条水泥路,那一定是只有神仙走得的天路。
我灵机一动,抱着那人撞向天路的路缘,就在那人腰杆撞断的一刻,我随即借力用力,翻倒在天路上。我一个骨碌爬起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多么惊险,毫发无损。现在的天路看起来像座桥,一桥横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桥。
北边的桥头有几间精致的小木屋,虽然没有标明“宾馆”,但我感觉它在此的作用除了宾馆不作他论。我推门进去,里面没人接待,我找了隔小房间,坐在床边等主家来找我。与外面相比,宾馆里面的配置、装修简单得多,会让人产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想法。我的房间不足五平米,只有一张木棍搭建的单人床,靠北墙东西向,床上没有床垫、被褥。
坐下没多久,推门进来一个老头,小矮个,挑着灯笼。他的奇特之处在于眼睛,别人是两只眼,他是一条眼。看上去,像是正常的两只眼中间开了一条缝,把两只连在了一起。又像是把两个内眼角拉伸,把眼睛拉长、拉细连成一条,两个外眼角还圆着,越往中间越细,细到有时看不清睁眼、闭眼。
“你想去哪?”老头问。
“不挑,离开这就行!”我答。
老头让我掏钱买票,然后挑着灯笼出去了。我正疑惑间,房子动起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我向窗外看去,我住的宾馆竟是一条大船,大船劈风斩浪,纵横驰骋于大美江河之中。我再往下看河水时,竟是条不算太宽的河道,也就刚刚能容这条大船通行。再往前看,很窄很浅的地方,大船照样平安通过,而且速度奇快,玩的都是急转弯。
前面是两河交汇处,一条大船由东而西向河口驶来,而我们的船也正要在河口转弯向西,照目前的速度两船极有可能在河口相撞。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眼看一场事故不可避免。哪知道我们的船比我想的还要快,早了零点几秒到河口,擦着那条大船的船身拐过去,并完成一次惊险的超越。
我的心怦怦直跳,在座位上跟着使劲,心想哪有这么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