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开上车出了栅栏村,直奔村南的307国道。
走到南河桥头,我们发现国道正在施工,砖桥西边的路段围了蓝色的围挡,只留北侧路面通行。围挡上写着建筑单位的名称,字迹清晰,字数很多,当时能读下来,现在已经记不清。国道南面正对桥头是高速公路入口,雄伟的收费站上高悬红色的“寨子”二字。收费站东边也在兴建土木工程,似乎比国道西段动静大得多,围挡外只剩下一个“化”字。
我们过了砖桥往东走,正好不受施工影响。因为国道地势较高,视野更加开阔,我看见南侧兴建的也是高速入口,建在“寨子”站东边五百米处。新建入口收费站主体已经完成,上悬红色“存安”两个大字,检查站后面的路已经修好,往南几百米后与“寨子”入口共同汇入主干道。为何这么近的距离建两个高速入口,车上的人猜测意见相近,新建的这个是带“化”字企业的独享通道。
汽车变成蓝色双排座,向西行驶在乡间公路上,我们乘坐的位置从车内变到后斗。我看了看,乘客增加了不少,还有几个生面孔。做过后斗的人都知道,越往后面越颠簸,靠近车楼子是理想位置。今天不算冷,如果碰上冷天,车楼子后面能挡风,更是乘客必争之地。我见车楼右侧挨着车帮的位置空着,便早早过去占住了。
王牧之坐在车斗正中间,颠上颠下的看着就难受,我过去把他抱到前面,放在车楼正后方的一个人身后。但当我再想回自己的位置时,却被一个胖大的中年人挤在了外面。如果仅是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吃个哑巴亏,毕竟车斗的位置不像车内的座位,不能说你先占了就是你的。但是中年人并不想就此作罢,而是用充满挑逗的眼神看着我。
“你有办法吗?就你这小体格,还能把我掫起来吗?”他仰靠在车帮上,小腿打着颤,右肘搭在车楼后的架子上,食指轻轻敲着响儿。那轻蔑的表情讨厌极了,让人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去。
我不动声色,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掂量着这一堆肉的重量,然后一个冷不防,将其掀翻到车外。他练的是青城派著名绝学,屁股朝后平沙落雁式,一个屁股墩落在路边的石头上。然而并没听到惨叫声,他的屁股刚接触到石头,人就倏忽不见了。
我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难道他会什么妖术不成。就在这时,车上有人喊了一声,我回头一看,王牧之不见了,几乎与中年人同时消失。我更加惊骇,愣了好一会儿,才喊出声。
“牧之,你在哪呢?牧之,快出来啊,你跑哪去了?”我茫然地冲四外喊着。
话音未落,王牧之仿佛在空气中遁回般又出现在原处,与此同时中年人也出现在车楼右侧车帮处,仍然仰靠在那里。
我看着中年人邪恶的笑容,终于有所醒悟,这就是他的妖术。他知道我不能不管儿子,所以摔下去的一刻摄走了王牧之,只要我一喊王牧之的名字,他就能定位我们的位置,从而及时返回。
在一个偏僻陌生的小镇上,我见到了父亲。看见他,我才明白坐车长途颠簸的目的,否则我还在怀疑是不是脑袋秀逗了。
刚看见他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后来想想才发现小镇上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他站在一座社区大楼门前广场上,身边停着一辆脚蹬三轮车,手中拿着一把扫帚,依然穿着那件又脏又旧的羽绒服。
“爸,你怎么到这来了?我找了你好长时间,跟我回家吧!”我拿过他的扫帚说。
“我还没办完事,先回不去。你不是爱吃水果吗,车前的小框里有香蕉,就是不怎么好。”父亲温和地说。
“好,我正想吃呢!”我走到三轮车前,在车筐里翻了翻,一双破手套旁边有几根散香蕉,有的还绿着,有的已长满黑点儿。我挑了一个稍微好点的,剥开就吃,还别说,虽然外观不怎样,但吃起来还是不错的。
“你要是爱吃,到里面看看,”父亲指着社区楼,“那里还有很多,你可以挑着好的吃点。”
社区楼像四十八小区的菜市场,整个楼内是个大堂,东边空着,西边摆着几排课桌,像一间教室。课桌后面的地上散堆着不少香蕉皮,但是并没有腐烂,像是刚刚剥的。香蕉皮里确实夹杂着几根香蕉,我挑了一根黄得透亮的剥开来吃,结果中看不中吃,只有一股甜味,没有父亲篮筐里的那根软糯可口。
我出了门,见凌子和王牧之在门外等着我,说:“既然爸不愿意走,咱们收拾下回去吧。”
“我刚才查了查,这里到谭山镇刚通了火车,我想顺便回趟家,看看我爸。”凌子说。
“是吗,我看看!”
我拿过她手里的地图,上面醒目位置标着一条粗粗的线段,线段两端连着的正是这里和谭山。
“你看是吧,铁路都修到家门口了,还不明摆着让我回去吗?”凌子接着说。
我自然不愿意拦着,但心里却大为不悦。这次是寻访父亲的,虽然找到了人,但他却不愿意回。可以说任务只完成一半,我哪里还有心情跟她回老家。再说,她一年回去好几次,比我一个男的回家还要勤,让人情何以堪。
大姨家的大表姐是个稀客,今天不知为何带着孩子来“我家”玩,母亲让我为她们准备铺盖。
这里的“我家”是个开放概念,既没有具体的区域位置,又不特指具体的建筑物。我们是睡在街上的,在一所平房后身,母亲和凌子打了地铺先睡下,我在这所房子西边的过道里为表姐铺床褥。
为了让表姐和孩子睡得舒服,我给她们铺得很宽敞,几乎从东墙根到西墙根,占满整条过道。表姐上厕所需要离开一会儿,我接过她的小女儿,抱在怀里逗她玩笑。王牧之已十多岁,我有很多年没这么抱孩子了,不过业务并没有荒废,我知道应该抱哪,也知道怎么用力,孩子让我抱得很舒服。
一个年轻人开着敞篷老年车从街西转过来,进入我们所在的过道。我猜他应该是住里面的某处房,由于工作特殊比普通人回来的晚,这个时间点肯定回家心切。但是他不该不下车,从我们的被褥上开车轧过去。我见那人毫不在乎的神态,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因为他长得魁梧不想惹事,但实在压不住火。
“你不会等我卷起被子再走啊,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我吼完,即准备跟他较量一番,没想到那人根本不回头、不下车,就跟没有听见似的。他走得是那么泰然,这条过道里有我没我,有没有铺着床褥,好像跟他完全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