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阴云密布,危机四伏,纵然新建了低矮的围墙,也挡不住各路豪杰觊觎的贼光。在一人来高的院门口,三根树杈架起一口平底锅,锅边坐了一圈装束奇特的江湖中人,连我在内约七八个。
“王克俭,你爸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大门紧闭,不敢见我们?既然是误会,为什么不当面讲清?”身穿青布衣衫的A说。
“是啊,让我们在这等这么长时间,用两个菜就打发了,这就是你们家的待客之道吗?”B站起身,摊开双手说。
“唉!一个鸡蛋饼,一个烤肠,当我们是叫花子啊!”穿得破衣啰嗦、头发擀毡的C说,顺手抄起根烤肠塞进嘴里大嚼。
“来都来了,索性我们冲进去,在这受什么窝囊气!”忘了是谁说了一句。
我忙欠身说:“各位千万稍安勿躁,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得到消息,说有人将在今夜袭击大院,早在院中设下重重埋伏。不让诸位进院,完全是为大家安全考虑,现在还不知道敌人是谁,你们进去岂不是被当成了敌人。等敌人露面了,你们再决定是否进去也不晚。今天的饭菜是简单了点,但大敌当前,厨房关火了,院里的人吃的都是冷饭。”
“你也不用打机锋,咱们把话挑明吧!”A站了起来,机警地看着我,“我们进不去,你也进不去,你不觉得你已经是颗弃子了吗?他们把你派出来接待我们,明摆着就是置你于不顾,我们一人一刀就把你剐了。但是他们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念你是个人才,今天不杀你。弃暗投明怎么样,别在他们那边干了,到我们这工作,待遇至少提高三倍。”
A说得倒也透彻,但他忽视了最大的现实,儿子怎么可能反亲爹呢?我出来与他们周旋,确实属于兵行险着,但若不以这种方式拖延时间,院里的机关部署不好,王家大院将面临灭顶之灾。我若能以微末之躯,挽狂澜之既倒,捍卫家族荣耀,死有何憾?
他们之所以听任我耍弄稳军计,除了对院内的部署情况不明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们之中最强大的一支力量至今没有露面。这支力量是山寨的姊妹军,已经出现在克贤与王克邦家之间的过道里,那是一道靓丽的红色风景线,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夺命娇娃。她们习惯于单兵作战,虽然与A、B等人结盟,但从来没有真正把他们看在眼里。依眼前阵仗,姊妹军很可能要从东线进攻,直插克贤的院子,进而攻占我家。
我不理会A等人,飞也似的跑了过去,然后就看见小媚在队伍中泪汪汪地迎上来。
“大伟在院里吗?”她关切地问我。
“在,今天两军交战,他出不来。”我把她拉到一边,放低了声音,“他特意让我带话,千万不要进院,院里机关重重,一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只要你能保全性命,等这次战役过去,他立刻辞职,跟你远走高飞,避开江湖纷争,做一对普通的夫妻。”
小媚的眼泪再也噙不住,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掉下来。她虽不是带头的,但实力超群,在山寨里人缘极好,只要她不肯卖力,定会有一帮人跟从。那样,姊妹军的势力大打折扣,对我们难以构成真正的威胁。
夜色渐深,花园路没有路灯,街上的行人如寻食的鸟儿开始向城区方向归巢。
凌子将车放在大哥的车库里,因为没有拿到遥控器,我只能在里边按动按钮,在卷帘门关闭前跑出去。大哥住的东南两面沿街的楼房,东面楼下用木板支着一个小摊,摊上无物,却有人看守。我见他可疑,转了个弯迅速折返,果然发现他正蹲在车库的卷帘门前,用手中的一串钥匙不断试着开锁。
我顺手拿起摊位旁的一根木棒,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把那人吓跑后,我去追凌子和克用,她们还没有走远。没看见王牧之和小外甥,估计是坐妹夫的车走了。双腿开始变得沉重,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有跟妹夫一路,还有很远的路程要走,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家。转到楼西面,凌子拿出遥控器,车灯闪烁,打开了路旁的一辆白色SUV,正是妹夫他们的。
“车在这,他们怎么去哪了?”我惊奇地问。
“鸣鹤想踢球,非要边踢球边往回走,老权就把钥匙给我们了。咱们一会儿在前面接着他们。”克用说。
“好外甥啊,天助我也!”为了一会儿让妹夫他们上车方便,我钻进了第三排。
开车除了清闲,并不比走路快,从前挡风玻璃看,一色的汽车尾灯,走走停停,寸步难行。
我感觉阵阵冷风往脖领子钻,浑身冻得哆嗦,用手拂了下出风口说:“这么凉快的天,怎么还开空调啊!”
“我没开啊!”凌子说。
克用在副驾驶侧头看了看,也说:“没开。”
“这叫没开?”我转了下旋钮,好像不管事,又把叶片向上、向前拨,只要不往我身上吹就好了。
家在何方,我有点犯懵,只能跟着感觉走。我们从南边进村,顺着门户围墙外的斜坡往西走。斜坡上种着高大的槐树和柳树,下面生长着一丛丛的荆条,虽然有一条人们踩出来的小路,但要顺利前行仍是不可能,只好弯腰转身蜿蜒而行。我真有点怀疑自己的套路,为什么放着斜坡下的大路不走,偏偏往这里边钻。
我们向北转入一条小道,左边是别人家的低矮宅基地,因为暂时不用建房,还没有垫起来,地里种着一片片的蔬菜和玉米。右边是一家个人养猪场的化粪池,比洗煤厂的沉淀池还要大,砖混结构的池壁约一米多高。粪池中心有一个圆形台面,上面站了三口人,各拿铁锨在粪池中搅动,边上的粪汤随着他们搅动的节奏直往外淌。我小心规避着外溅的粪水,深一脚浅一脚在窄窄的垄上走着。
“这段太不好走了,要不你回去接下牧之吧?”凌子回头说。
“行,你们小心点!”
与其在村口干等,不如往回走,在哪碰上算哪。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很远的一座山里找到王牧之,走回去是不可能的。山脚下是景区开发的轨道车,两条间距半米左右的钢轨铺在路上,随着山势起伏绵延,一眼看不到尽头。
“坐这个回去吧!”我牵着儿子的手说。
“太危险了,还是走走吧,出来玩不就是为了锻炼身体吗?”王牧之抓紧我的手说。
我知道他害怕,这孩子生来谨慎,为了让他突破恐惧感,我坚持拉着他蹦上了轨道。轨道车好像是隐形的,又好像我们的双腿就是滑轮,由身体的前倾、后仰调节速度。轨道有几条分线,我也不知道哪条通向出口,根据方向感猜测着前行。轨道的设计本来就极具冲击力,加上我有意锻炼孩子的胆量,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大多采用极限速度,整个旅程惊心动魄。
儿子在后面紧紧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后背上,说:“爸爸,什么时候到家啊,我好怕啊!”
转过一个急转弯,我加快速度,在一个看似出口的位置,沿着陡坡直冲上去,然后迅速刹住车说:“到了,下来吧!”
“啊……这么快就到了,我还没有坐够呢!”王牧之从后座上下来,嘟着嘴说。
“哈哈哈……”我一阵大笑,多么复杂的小朋友啊!
舅舅和妗子坐在鸡舍上,院里曝晒着满地的棒苞,一片片撕开放得整整齐齐,面积虽大,量却不多。
我也不知道是要腾出一块空地,还是帮着妗子抱柴火,敛了一些棒苞,看了看妗子又放下。这些柴火怎么用,做一顿饭都困难,怪不得母亲总说他们家做饭没柴火烧,此时眼见为实。我们家的树枝和劈柴总也烧不清,同样是穷日子,却各有各的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