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执最终又回到了之前关押他的院子里,说来也好笑,此时的他明明可以去更舒适的院落休息,但是思来想去之后,李执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到此处。
从之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的李执静静地坐在坐在屋门口,沉默地盯着天空,然后伸手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杯茶,看着茶面上不断泛起的涟漪,轻轻吹拂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希望用这温热的茶水来平复自己动荡的内心。
只要不是疯子,在亲手下达屠杀的命令,并且亲眼目睹后,都会背上深深的心理阴影,李执也不例外。杀人没有像他想象那么简单,哪怕他有正当理由,自己的良知仍然不断地拷问着自己。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李执慢慢的放下茶杯,品味着茶水的苦涩,闭目养神了良久,慢慢睁开眼说道:“世事维艰啊。”
在一旁伺候的老管家闻言张了张嘴,想要劝说李执,但是词穷的他不知如何劝说,只能低头默默地给李执满上了茶水。
安顿好魏旭后的陈志找了口井,用冰凉的井水稍加洗涤了身上的血污,平复了自己沸腾的血液,然后从农庄里寻了坛陈酒,提着它走进了李执所在的院中。
词穷的管家看见陈志的到来,立刻欣喜的放下手中的茶壶,迎上前去,低声说道:“陈兄弟总算来了,老爷他一直坐着这里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老儿是看在眼里忧在心中啊,嘴巴又拙,不知如何劝说老爷,所以还请陈兄弟帮忙调节一二。”
提着酒坛的陈志点点头,对着管家说道:“你放心,我就是为此事来的”他看着面容憔悴的老管家,想到他一上午也是忙里忙外,也是屠杀的见证人,于是就张嘴劝说道:“这里一切有我,出不了什么乱子,管家你先去休憩吧。”
颇为意动的管家回头看向李执,在得到李执的许可后行了个礼,又再三对陈志叮嘱道:“一切都拜托了”,然后自己独自走出院子,找了地方休息去了。
陈志提着酒坛走到李执身边,轻轻地把酒坛放下,然后自己又找到了一个空茶杯,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又拿起李执的茶杯,甩手撒去里面的茶水,斟满美酒,默默地推给了李执。
“我不喝酒。”李执苦笑一声,将酒杯推开,对着陈志平静地解释道:“我从不喝酒,也不会喝酒,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陈志没有答话,还是把李执推开的酒杯又推到了李执面前,然后把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伸手示意李执。
“唉,真拿你没办法。”李执叹息一声,举起了装满酒水的茶杯,学着陈志一饮而尽,但被辛辣的酒水呛到了嗓子,一个劲的弯腰只咳嗽:
“咳咳咳....我都....说了....我....不会....喝酒。”
陈志伸手拍打着李执的后被,待其气顺后,一直紧绷者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了一丝笑意,善意的说道:“没事,以后喝酒你就会习惯了。”说完,又给李执斟满了酒水。
“你这个家伙,真的是很......”看着陈志的动作,李执终于笑出声来,心里也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他笑骂道:“哪有逼朋友喝酒的。”说来也奇怪,喝下半杯酒水后,自己烦闷的心绪竟然平稳了下来。
“这酒啊,可是一个好东西,有了它就能解决人世间的大部分烦忧。”陈志再次端起酒杯,意有所指的说道:“正是因为我是你朋友,才逼你喝酒的。”说罢,再起一饮而尽。
听到陈志的话后,李执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举起斟满的酒杯,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将酒水一饮而尽,做好心理准备的他没有像上一杯那样咳出声来。
“喀—”强行咽下辛辣酒水的李执将酒杯放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陈志,突然问道:“你说,我做错了没有?”从未喝酒的李执此时有了几分醉意。
早有所料的陈志再次给李执斟满,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没有做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只有伪善者才会在站在道德制高点不分对错任意谴责。
李执听后,用手抬起了酒杯,将其逗留在半空中,盯着泛起涟漪的酒水,再次对着陈志发问道:“那你说,魏家做错了没有?”
陈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自己静思了片刻,这才回复道:“魏家也没有做错。”魏家的发展虽然不择手段,但也是在县令的剥削和乱匪的敲诈下一步步走上了极端,如果是他陈志被县令乱匪剥削敲诈,那么他所要做的并不比魏家高尚,所以他并不觉得魏家整体做错了。至于像魏心这样的败类,陈志并没有将其个人的过错归罪于魏家这个整体身上。
“那为什么...”李执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醉眼朦胧的大声问道:“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么多人死去,总要有人对此负责,不是吗?”
听着李执震耳欲聋的吼声,陈志也跟着李执一饮而尽,然后一把将酒杯扔到地上,抬起头也同样大声的回复道:“因为这个世道没有对错!”看着眼前因背负命债而不堪重负的李执,陈志索性站起身了,上身前倾跨过桌子,伸出左臂拎起李执的衣领,怒吼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强者杀人无罪,弱者无路可退。你没有错,你不杀魏家魏家就会杀你,同样魏家也没有做错,魏家如果不变强,就会一直被强者压迫,你们都没有做错。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凡事分黑即白都要分个对错!”
他松开李执的领子,看着李执无力的倒在椅子上,静静的说道:“你醉了,好好的睡一觉吧明天将是新的一天。”然后陈志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是,又突然停了下来,头也不转的说道:“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不要在为你那可笑的对错观念折磨自己。”
半醉半醒的李执目送陈志离开,然后自己努力的站起身来,挣扎着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睁开双眼看着简陋的屋顶,慢慢的闭上了双眼。身为现代人的他,价值观第一次跟这个时代产生了如此严重冲突,他那一套从小被教育信奉的观点,跟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格格不入。
睡一觉吧,李执如是想到,慢慢的闭上了双眼,明天将会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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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早晨,早就苏醒过来的魏旭,自己一人拉着一辆独轮车,默默地走入了魏家众人惨遭屠杀的小巷。
他咬着牙将独轮车停下,愧疚着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处尸体旁边,伸手将其小心翼翼的搬到独轮车上放好固定,然后拉着独轮车离开巷子,步步维艰的走出农庄,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山岗,然后停下独轮车,搬下车上的尸体,双膝跪在地上,一边弯腰用手挖着柔软的黄土,一边喃喃自责道:“对不起五叔,我没想把你牵着进来,对不起......”
他用这种方式自我救赎,希望可以得到死去的魏家人谅解。小山岗上已经立起了五个没有墓碑的小坟,都是他亲自一一用手所挖。
埋葬好自己的五叔之后,魏旭站在坟前深深的鞠了一躬,什么也没有说。他不能怨恨李执,因为是李执帮他复了仇,并给了他了一个比在偏僻破旧的学堂读书更美好的未来,他也不能怨恨陈志,因为陈志多次救他性命,他不能忘恩负义,所以只能恨自己。
“你恨我吗?”李执的声音从魏旭的身后传来,“恨我痛下杀手不留情面,恨我利用你杀害血亲。魏旭,你恨我吗?”
魏旭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灰袍白衣的李执,眼中没有一丝怨念,坦诚的说道:“我并不恨大人,是魏家越界在先,囚禁了大人。大人所作的一切,不过是自保罢了。”他又扭头看着身后六个小小的土坟,慢慢的说道:“我只恨我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看不清未来的走向,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看着无声的坟墓,魏旭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就好像无根的柳絮,无依无靠,亲手害死族人,失去利用价值的他,还有何面目待在青阳县。
看着自恨自责的魏旭,李执没有出声安慰,而是拿出了一把扇子,那是之前他赏给魏旭的扇子,昨天魏旭将其放在地上请求自己放过魏家,被击晕后还没来得及拿回去。
李执将扇子放回了魏旭手中,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花费心血设计的小说角色,这个经历种种磨难终于蜕变成熟的少年,慢慢开口说道:“那你想不想学习如何才能看清未来,用才智摆脱滚滚长河,由自己掌握自身命运?”
魏旭不可置信的拿着扇子,震惊看着李执,自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又为何对自己如此上心?他不可思议但又坚定的回答道:“我想,我想看清未来的走向,不再浑浑噩噩的随俗浮沉。”
李执抬手搭在魏旭的肩膀上,对他坦然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教你啊。”二世为人的他,有这个资格和能力来担任魏旭的老师。
微风拂过清晨的山岗,轻轻撩起两人的袖袍。激动的魏旭不断地用手揉着眼角的泪水,忍住抽噎,流着眼泪微笑着对李执用力地点头道:“谢谢....谢谢大人....谢谢....谢谢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