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备课和教学都非常认真,生怕自己有半点儿疏忽和马虎,因为他离开工作岗位这么多年,很多的知识都已经更新,有时,他要一边向年轻教师学习一些东西,一边回头再给同学们授课。
他上完课空闲时就整理收集一些他当年的工作材料,三天两头还要往县里跑着去查找、申报材料。
看他忙得焦头烂额,赵金元就劝他不要这么心急,这事儿得慢慢来,急不得。让他多跟当年情况类似的老同志、老同学联络交流,看看人家都是找了哪些路子。
周老师在这件事上一直是很消极,很伤感,他一直说这么多年没在家,很多的故人都失去了联系,只能仰仗几个亲戚朋友去多方打听,也还是立马理不出个头绪来。
因为学校里房屋有限,离家近的老师晚上都回自己家里住,几个住宿的老师就两个人合住一间屋,放上两张桌椅和两张单人床就既是办公室又是宿舍了。
周善贵老师和赵金元一直合住在一间宿舍里,他常骑一辆旧自行车,三天两头往县城里跑,每每顶着黄昏的落日回到住处,都要沉默地坐上半夜,如果这一天事情办得还算顺利,他就会摆上盘花生米、两个咸鸭蛋喝上两盅老酒,酒过七分就开始给赵金元讲他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在那长白山脚下......”
如果是当天的事情不怎么顺利,他回来后就会一声不吭坐下来,一根接一根地抽上一阵子闷烟。
这天,周老师回来得很晚,他一回来就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包花生米和一瓶“二锅头”招呼着赵金元陪他喝两盅。
赵金元实在喝不了“二锅头”这样的高度酒,便出去买了瓶“平坝”,顺便为周老师买回两颗咸鸭蛋和一瓶“午餐肉”罐头。
周老师一边嘴里喊着“今天开荤了”,一边收拾了一下他的办公桌,把酒菜摆摆整齐。
赵金元帮他斟上一盅“平坝”,他抿了一口,接着端起来像喝凉水一样地灌下了肚,然后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盅“二锅头”,嘴里嘟囔着说,自己喝那个跟喝“凉白开”没啥两样,实在没劲!赵金元“嘿嘿”地笑着说,他爹也喜欢喝这“二锅头”。
周老师说,他喝了一辈子的“二锅头”,自从那年他去了东北,就没有离开过这玩意儿。
赵金元告诉他,就在去年,他还打算去东北“闯世界”,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可是,阴差阳错,他竟意想不到地来到这所学校里当上了光荣的人民教师。
“唉,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是不知道出门在外那个难哪!什么是家?家就是年轻的时候想离开,年老的时候想回来的地方啊!年轻人去哪里都能安家,都能混出一片天地来,但是,反过来说,不是万不得已怎可以离开这片黄土,离开自己的家乡嘞?俗话说“叶落归根”,出去的时候容易,回来难哪!想当初,我和你婶子到了东北,那可是吃尽了苦头!遇上点儿事,只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头吞呀!你小子好福气呀,一出门就遇到了‘贵人’,把你拦在了家门口!
你看过《闯关东》不?朱开山厉害不?那可是条汉子吧?它不但有勇有谋,而且武艺高强,那他到了东北还是要夹起尾巴做人嘞!忍别人所不能忍,做别人所不能做的,为人行侠仗义还要受尽当地“黑头”的凌辱,一再地忍辱退让。尽管这样还不是九死一生仗着自己命大活了过来!那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啊!哪有你展翅的道理?唉,如今,像我这外面没混出个名堂,家里的亲戚朋友也都丢了来往,表面上是亲戚,可感情上早就疏远了,我这是两头没落下一头啊!
唉,说起来这也怪不得谁,都怪咱自己没有本事!如果这么多年能在外面混上个一官半职的,走到哪里亲戚朋友也都看得起呀。唉,不行了,人这一辈子好短啊,一转眼就老了!人老了就没有心劲儿了啊。我现在是啥也不想了,就想着我和你婶子这次能落实了国家政策,办上个退休,晚年能熬上个衣食无忧也算得上一大幸事啊!也好给孩子们减轻一些经济负担!”
“关键还是精神上能多一些安慰。”赵金元捋着周老师的话茬说。
“是啊,每月能享受个国家发的固定工资,心情会大不一样啊!”
“看您今天情绪不错,看来事情有了眉目?”
“唉,不好说啊!现在的事,咋好说嘞?该做的都做了,听天由命吧!”
周老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地抿了一口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哎,叔,讲讲呗,你和我婶子当年咋就想着去了东北嘞?”
“说来话长啊......那个年代......唉,算了,都过去了大半辈子了,还提它干啥!喝酒!”
“讲讲呗,我就喜欢听您们这代人讲过去的事情。”赵金元缠着不放。
周老师押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讲起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