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大白天见着鬼了。这个小鱼儿以往跟我网聊时，感觉是一个斯文秀气的一个人，言语亲切，体贴细心，不急不躁，多急的活儿都不催你，给她的稿子也是一稿通过，没有吹毛求疵或返工修改什么的。我想象她应在一座高耸入云的不是叫什么大厦就是叫什么广场的写字楼里上班，穿着职业装，腰身窈窕，淡施脂粉，从写字楼光鉴照人的玻璃门里走出来。
每一条鱼儿都有它的江湖，她自有她的江湖，她自有她的造化，她这条鱼儿总该会游刃有余，不至于涸泽而渔，口吐沫儿翻白肚吧。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叫我一时缓不过劲来。小鱼儿，所为何事，何至于如此呢？
我一时无语。我找不出任何有用的话儿。我可不想重复那些在自杀的人面前劝说的那些陈词滥调，电视剧上类似的情节重复得太多了，估摸着像小鱼儿这样的“白骨精”，典型的“煲剧族”，没准也听过十遍八遍了，都跟放屁一样。
那帮家伙反应过来，扮回了正经的本相，一个劲儿地把这些套话说上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姑娘，别乱来，千万别干傻事！）
（有勇气去死，更有勇气活着呀！加油！）
（世上没有摆不平的事，人生没有绕不过的弯。）
（闺女，老汉我今年都五十有六了，还在上着网，跟着你们这帮后生小妹们癫狂着，大好时光啊，甭管好的、坏的，富的穷的，怎么着都还是活着好。别干傻事了。）
还有一个家伙，不知安的什么心，火上浇油，发了一句：
（其实活着也没啥意思。）
刚一在对话框内冒出来，就被众人连续地以“shut up”、“滚你娘的蛋”、“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变态佬！”、“当心吃官司，你这教唆犯！”的回应淹没了。
小鱼儿，好鱼儿，咱先不忙着走，聊一聊，把事情说一说，咱们都给你当观众，洗耳恭听，怎么样，行不行？
我累了，厌了，走不出来了，就去死一死，当换个活法，大家不要在意。
我的出生我决定不了，别的什么事情我也决定不了，我唯一所能决定的事就是死。
小鱼儿，你可曾有过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跟哥说一说，反正也不耽误时间，说一说嘛。
我一直在考虑是吞药片儿，切腕儿，还是两个都用上？
小鱼儿，就说你喜欢做的事情，打小就喜欢的。
吞药片儿，我会把它吃光了，然后静静地走。可我担心死不了，假药太多了。
（现在老鼠药都毒不死老鼠，既然这样，咱就不费那劲了，免得上当受骗，给那些无良奸商笑话。咱把它丢掉，行不？）
切腕儿，血淋淋的，我晕血。我希望我走的时候是清醒的，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
我也想过跳楼，但我不想过于打扰众人。又是一副难看的死相，又是清扫现场，还影响交通的，我不想让这么多人议论我。
（……）
有你们陪着我就够了。我需要的朋友其实不超过几个。
你喜欢的事儿，我猜猜，美剧，美食，旅游，游泳，逛街，看书？
（……）
我去过黄山旅游，黄山一直就是我向往的地方。站在山巅之上，云儿在前方浮着，飘着，像山脖子上系着的纱巾，好看极了。倒是不容易看见有鸟。有鸟才好，鸟儿在这地方飞翔多好，多自由，为什么没有鸟呢？
小鱼儿，你是什么季节去的黄山？
九月份。
（小贴士：候鸟迁徙的时间还没到，黄山地区一带的松树长的松子不适合鸟儿觅食。黄山又为石山，生物多样性不足，就是能给鸟儿做食物的虫子呀、蛾子呀太少，所以鸟儿就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一地方鸟儿特多，你知道不？
动物园呗。
（是三个地方，你猜猜看？）
当时我站在黄山的山峰上，望着底下的丛林深谷，那儿该很少有人去吧，人迹罕至，山青水秀，鲜花围绕，多好的埋葬地啊，我要是从那上面悄悄往下一跳，死在那里，慢慢地腐烂，神不知鬼不觉，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掉，多好啊。
（候鸟反馈的信息——它们说：青海湖鸟岛、西双版纳和黑龙江扎龙湿地是中国三个鸟最多的地方，你都去过吗？）
都不是什么好鸟。
（小鱼儿，你家乡是在海边、江边吗，你很喜欢鱼儿吗，秋天的鱼儿，是秋刀鱼吗，还是长江刀鱼，你是要呼吁保护刀鱼，免得被那些贪官污吏吃光光，你是环保卫士耶！）
我想不明白，跳楼是最笨的方法了，笨家伙才会用，像哥哥张国荣他也跳楼。他是怎么想的？
小鱼儿，你还到过别的地方吗，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哥哥的周年祭，我去香港旅游，特地去看了那地儿，文华东方酒店，建的就跟纪念碑一样，好像它注定就为哥哥建的，我向路人打听当时的情形，那些人像赶苍蝇似的向我挥着手，用香港话骂我神经病，为什么他们把死看得这么可怕，这么晦气呢？哥哥生前，他们不是那么喜欢他吗？人怎么可以这样虚伪？
（人人非善鸟，你要是认识到这一点，你就不会总是受到伤害。你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抱太大的期望，这样你即使只得到一点点的温暖，你都会感觉是收获。小鱼儿，你善良，你是好女孩。）
还有别的有趣的事吗，香港之行？
香港这地方真奇怪，那么多人，那么拥挤，那么逼仄，人的平均寿命居然还很长，不容易死。我在那里呆了几天，差点儿给憋死了。
（要说起来，也真怪，香港人连续多年人均寿命全世界排名第二。）
（香港人吃药多，吃药跟吃菜一样，他们上药店就跟逛超市一样，大包小包的。）
（他们知道身上的毒素多，吃药排毒呗，排毒养颜胶囊，排出健康来，排出长命来。）
其实也不用活那么长，这世界人太多了。
每次看见街上密密麻麻的人，我就烦。
老在想，我干脆跑到一荒岛上。
岛呀！小鱼儿，你去过海南吗，去过三亚吗？那是中国最好的岛了。
人山人海，在沙滩上跟晒猪皮似的。
（下水了吗，潜水了吗？珊瑚是不是很漂亮？）
水倒不错，清得跟玻璃一样。还有鱼儿来啄你的脚后跟儿。我在水里试着憋了好一阵气，体验体验窒息的感觉。人那么多，水那么清，想找个地方溺死，也挺不容易的。
（许多游客都摸到珊瑚，还有人偷采，你摸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