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子关令之等人用过早膳不久,余庆阳和伍筹便到了王员外府上。
余庆阳不想让伍筹太过牵扯此事,免得将来难以脱身,便让伍筹院中等待。自己走入房中将昨天在衙门里的谈话说与白一子等众人听。
白一子听完叹道:“骁骑将军都来了,这事情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余庆阳也是点头,道:“嗯,但听小温侯吕征所言,菁武军一行似乎不是为曹二公子一案所来,想必京里还不知此事……而且那小温侯似乎有意拖延让京里知道这事。”
余庆阳说道这儿,抬头看了一眼白一子。毕竟苦主曹双秀过去是白一子的徒弟,不知此番处置是否会引他不快。
但白一子面色如常,并无格外羞怒的样子,这事一直让余庆阳颇感奇怪。自从自己将曹双秀身亡的消息告知白一子,白一子虽是参与查案,但似乎并无悲戚之情,而且连看望尸身的意思都未曾表露。
余庆阳又联想到日前,自己将从曹双秀左手中发现墨渍的事情说与白一子听时。白一子问了一声是哪只手。
白一子是武学大乘,自己的徒弟哪只是惯用手自然一清二楚,难道他只是单纯地确认一下?还是有别的想法。但白一子只是问了一声,之后便无动作,余庆阳也看不明白。
若说亡者非是曹双秀本人,自己曾经在京里远远见过曹双秀,亡者的样子和自己的记忆对的上,虽略有出入但大体一致,更何况自己初见曹双秀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有微小变化也是应当。而且小温侯更是已然确认容貌,并无异议。但这件事的怪异之处就像一根肉刺,让余庆阳心里格外难受。
余庆阳转念又一想,当下对于自己和张成辅的处境来说,亡者是否真的是曹双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管其师傅、禁军统领、还是那枚刻着曹字的六部金玉禁牌,都在佐证着那位苦主就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不管那人是谁,如今余庆阳都必须把他当作曹双秀来对待,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能等解明真相方能继续推敲。
余庆阳正思索之际,关令之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余爷,我昨日拼斗之际内伤复发,今日便要回堡疗伤,方才你来之前,白先生已答应同行。不知你是否同往?”关令之捂了捂嘴轻咳道。
余庆阳看关令之,想是昨日天昭寺拼斗铁面人时强提内功伤得不轻。
余庆阳点了点头,道:“内伤确实需要注意,唐堡主回凉山了吗?”
“看日子应该已经回堡了。余爷不也是有伤在身,不如一同前往疗伤?”
关令之开口之际,白一子才注意到余庆阳一直捂着肋下,只见白一子对双宿点了点头。双宿从衣中掏出一个药瓶,从中取了两粒药丸递给了余庆阳。
“看余捕头似乎肋骨受伤,吃吧,虽起不了大作用,但可一时止痛。”白一子对余庆阳说道。
余庆阳谢过之后服下,果然好了稍许,说道:“我便不去劳烦唐堡主了,我这伤已有想法,待会便要去找个熟识疗伤,顺道还要打听些消息。”
余庆阳看向白一子,又说道:“白先生,事关重大。您与唐堡主相熟,关于他近日行踪与张成辅是否习得藏春刀等事,就劳烦您一问了。”
白一子点头道:“了然。”
余庆阳听到白一子这么说便放了心。
白一子看到双宿听到要上唐家堡之后便眉头紧锁,笑问道:“双宿啊,你愿随为师上山吗?”
双宿听言,不住摇头。
白一子又问道:“干嘛不愿上山,许久未见,你三姨该想你了,你不去看望看望她吗?”
白一子说的三姨便是唐三娘。双宿听言,似乎猛得打了个寒颤,头摇的更厉害了。想是他有些怕唐三娘。
白一子叹了一声,说道:“唉,那便罢了。我昨日逛街替你寻了一家锻铺,名叫仇五锻铺。哦,这位关哥哥的刀也是在那打的。我已与他们说好给你打一柄剑,你便同余捕头一起去看看如何?”
双宿问道:“铁的?不会再是木头疙瘩了吧?”
白一子笑骂一声:“当然是铁的。”
双宿听到白一子这么说,顿时跳了起来,不住欢呼。众人见他这般天真模样,皆是哈哈一笑。
“那余捕头,就劳烦你带双宿前去吧。”白一子对余庆阳说道。
“先生哪里话。仇五锻铺我也知道,锻工确实不错,您放心。”
白一子听闻点了点头,之后众人便纷纷起身。白一子与关令之前往唐家堡,余庆阳伍筹与双宿前往四角街,众人在门口暂且告别。
……
……
……
凉城郊外,虽才阳日初升,但驿道上往来马蹄已经咚咚作响,有去凉城赶市的,也有从凉城出去进货的。
山中本就闷热,阳光照人更是让人烦燥不已,有不少人蜂拥在道边一处茶摊上歇脚解渴。
正在大家饮茶之际,只见一名罗裙少女走入摊中,摊中所坐众人顿时都觉眼前一亮。只见那少女明眸皓齿,小巧的鼻子为她增添着几分伶俐,一双顾盼生姿的杏眼中水波流转,两弯柳叶眉俏生生地更显靓丽,略微卷曲的秀发透着芳香让人心旷神怡,罗裙腰间束着一条透纱丝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姿。
众人一时看得呆了,这般大小姐模样的可人儿怎会到驿道来,难道是哪家商行的千金随行押货的吗?
只听那少女朱唇轻启,声音似银铃脆响,对着一名坐着头戴斗笠的人开口说道:“这位兄台,其他桌都满了,咱们挤一挤吧。”
那少女也不等戴斗笠的汉子说话,便径自作下了。众人一时眼光都投向那名斗笠遮住半张脸的汉子,眼中尽是嫉妒他能和这般大小姐同坐。
那少女听闻身后嘈杂蓦然回首,众人纷纷又都赶紧低头装作饮茶,惹得那少女一阵嬉笑。
那少女坐下后,只听那戴斗笠的汉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觉得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般行头,太过惹眼了吗?”
那戴斗笠的汉子边说着,边将手摸向凳边一把长刀。
那少女瞟了一眼对座汉子的动作,也不惧怕,只是明眸一笑。
少女道:“我就当你是夸我漂亮咯。”
那少女便说着,便瞟了瞟眼看向身后众客人,接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示意给斗笠人看。只见那束带略闪着银光,细细看去,有几枚极不易察觉的银针暗器。
那少女见斗笠人停下了动作,笑说道:“这就对了嘛,小成辅。要是打起来,本姑娘一害怕,银针免不得伤到其他人。乖啊,好好喝茶。”
那斗笠人只是闷哼了一声。
原来头戴斗笠的便是张成辅,而那名少女便是昨日于天昭寺中追杀他的善财众曼陀。
片刻,张成辅开口道:“你既然不是来追杀我的,那又是来做什么的?”
曼陀将胳膊靠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就像寻常少女一般的天真模样,可她的语气里又透着一股狡黠。
只听曼陀说道:“那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来干嘛的?”
张成辅又哼了一声说道:“与你无关。”
这时店小二走过来笑吟吟给那少女端了一壶茶,张成辅赶忙闭口。
曼陀见小二走了,说道:“怎么就与我无关了,我是受命杀你的。可要好好掌握你的动向。”
曼陀说这话时面容还是那般天真从容,好似在与好友说一件寻常市井趣事一般。
张成辅听到曼陀这般说,也有些被她气笑了:“你既是要杀我之人,我又怎会告知与你?”
曼陀听到张成辅语中讥讽,小嘴一撅,道:“小气鬼。”
说着,曼陀还用脚在桌子下踹了张成辅一脚,张成辅见她没有运功力,也是不躲,免得闪躲之下生出动静。
其他众客人偷摸摸地见此模样,就如小两口一般打情骂俏,直咬牙切齿地看着张成辅。
张成辅见众人这般眼神,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曼陀似乎真生他气了一般,也不正眼看他,道:“放心吧,今日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哼,你不说本姑娘也猜的出来,你不就是在此等那阎郎中荣不枯的吗?”
张成辅听闻抬头看了看对面的曼陀,见她好像在耍小性子也是哭笑不得。
张成辅想了想,抬手给曼陀倒了碗茶道:“你也是来此等他的?怎么不见那个铁面人?”
曼陀看张成辅给她倒了碗茶,向张成辅抛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又听到张成辅问起那日与她一同追杀张成辅的铁面人,又踢了张成辅一脚。
曼陀气哼哼说道:“你还说?!还不都是因为你,早早让本姑娘一剑杀了多好。那日大块头急了眼,非要用伤身的法子刺激功穴强提功力,结果不但没得手不说,还被半路杀出的一个什么小温侯打了一顿,现在伤上加伤在床上瘫着不能动呢。”
曼陀越想越生气,又接连踢了几脚,张成辅一时吃痛也是哎哟一声。
曼陀见张成辅这个样子也是气消了几分,接着说道:“这不,听说荣不枯今日要路过此地,今日便想找他给大块头治治伤。”
就算张成辅再好的性子,接连被人踢了几脚也是按捺不住,何况还是个惦记自己性命的人。
曼陀见张成辅又有意拿刀,赶紧说道:“哎哎?你想干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跟本姑娘置什么气啊,要打也别在这儿打,我可不想跟你一样坏了规矩被上头下追杀令。你就真不怕本姑娘被你吓着了银针乱丢一气伤到别人了吗?”
那曼陀语速奇快,似乎生怕张成辅冲动,两人真在众人面前打了起来,让自己暴露身份。
张成辅听她这么说,看了眼周围的客人,也是愤愤放下了刀喝了一大碗茶。
曼陀见张成辅安稳下来,小声说道:“哎,我问问你,怎么那么想不开,是什么原因让你不顾规矩非得去杀那个人?你又是怎么一个好好的捕快不当,又在几年前跑去当杀手的?”
张成辅还是那句话:“与你无关。”
之后不管曼陀怎么问,张成辅都不发一言。曼陀见此大感无趣,说道:“看你眉清目秀怎么性子跟吃了秤砣的哑巴乌龟一样……那先说好,等阎郎中来了,可要让他先帮我。本姑娘优先,知道了吗?”
张成辅面无表情说了一声:“随便,正好省得听你吵。”
曼陀俏哼一声便也不再说话,与张成辅一起喝着茶等着那阎郎中荣不枯。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远处铃铛直响,远处走来一匹驴,一位眼圈极黑的小老头坐在那驴子上打着瞌睡,驴子慢悠悠走着,带着坐着的小老头身子一上一下好像随时要被颠下来一般。
只听那小老头瞌睡众中似乎还念念有词。
“阎王管不着,如来管不到。生生死死一大觉,荣枯百年求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