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群岛是位于帝国西方的大量岛屿。虽然说是“群岛”,实际上它曾经是一座大陆,还是精灵帝国的老家。然而,由于精灵们触犯了神的领域,招来了他们的愤怒(这是学术界的普遍说法),他们的神灵用地震、海啸和风暴彻底摧毁了这座大陆,将它整个撕碎,拉进了狂暴的海洋。
这场被称为“大塌陷”的灾难在精灵帝国曾经的首都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周围数百公里没有任何生物敢于靠近。而大陆剩余的部分则被强大的力量分成了南北两端,即南破碎群岛与北破碎群岛,两者之间的沟通很不顺利,直到帝国千禧年来临前夕一只探险队的到来,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想法,并最终获得了数十个家族的一致采纳。
——《天空之城》,斯班克斯,帝国1053
“对。”
只是一个词,整个大堂就再次陷入了死寂。过了半晌,才有人艰难地开口:
“那可是巴达莱特·希维尔号,你真的……”
“真的。”曼达希迪相当笃定,“我敢用我的学识保证这一点。”
这次没人再有疑问了。学识是一个法师最大的财富,用自己的学识发出誓言意味着这件事绝不容许质疑,因为一旦这件事被证伪,那就再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位法师的任何一句话,他的理论,他的学识,他的一切都会被彻底从历史上抹杀掉。
知识,容不得半分虚假。
“那,这艘船究竟在哪里?”女法师迫不及待地开口,“它真的按照精灵历史记载的那样前往传说中的西方土地了吗?还是说,它的舰长最终违背了帝国的决定,掉头前往已经被发现的东方大陆,也就是我们的国度,然而却被愤怒的精灵神用最后的力量击毁在半路上。”
“您的问题很好,可我无法给出回答。”曼达希迪遗憾地摊开双手,“虽然我发现了这艘船的大概方位,但是其他的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您也知道,不到现场勘察,谁也无法得出最准确的结论。光凭印象写出来的东西,恐怕会像著名的《阿纳列托游记》那般荒诞。他竟然把夜壶当成祭祀用品,还宣称这玩意有长寿的功效,结果从我们亲爱的国王大人到无数有头有面的贵族们都喝了一大口。光凭这一点,阿纳列托能获得全尸而死的下场就已经是诸神保佑了。”
一阵轻笑笼罩了会场,在场的人可能有一定的地位,但都不是贵族,显然这些“泥腿子”对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的感官不是太好,很乐意看到他们出丑。
“我们怎么才能到达那里?”来自教会的队长打破了沉默,“如果所料不差,那艘船应该在海底,所以我们至少需要一艘船才行。”
“当然有一艘船。”曼达希迪变戏法般掏出了一张许可证,“只不过,这艘船在官方的记录上从来没存在过。感谢我们天才的海军大臣纳尔逊伯爵——是侯爵,不好意思——总之,感谢纳尔逊侯爵阁下,我们有幸成为了第一只‘私掠船’的船员。”
“私掠船?”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名词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通俗一点来说,我们是武装民船,可以合理合法地抢劫任何敌对船只或者……民船。”
“说白了,”曼达希迪合上手里的许可证,“我们其实是一群被帝国承认的海盗,然而任何非海盗行为都将由我们自己承担责任,帝国本身拒绝为此负责。而这些行为,当然包括了强行冲击西部破碎列岛这种违反了第一条约的行为。”
“等等,”女法师的同伴突然开口,尽管没人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唯一能辨认的就是那斗篷在不断颤抖,“你是说我们不能从破碎列岛获得相应的补给?”
“获得补给是可行的。”曼达希迪敲了敲桌子,“然而,作为帝国与传说中西方大陆的潜在中转站,破碎列岛封锁了任何想越过他们前往西方的可能。跟他们讲法律?他们有第一条约保证破碎列岛各城邦的独立性。插句题外话,虽然我对皇室没什么恶感,但我真的非常厌恶这种出卖国家利益拉拢外部势力的行为。更不要说还卖了不止一次。”
“言归正传,如果你想跟他们讲武力?虽然破碎群岛各个势力之间打生打死,可一旦有人试图前往西方大陆,他们绝对会联合起来给这些胆大包天的鼠辈一点颜色看看。帝国三大舰队加上一众杂牌在过去的数百年里都没能干掉这群占领了精灵老家的家伙们,还是有一定原因的。”
“所以,”曼达希迪挥挥手,身后赫然出现了一张破碎列岛的地图,“我们的问题很简单,该选择哪个方向偷渡过去。南,还是北?当然中间也可以,只要你不害怕和大漩涡好好较量一场。”
大堂再次陷入沉寂,所有人都在快速思考,分析其中的利弊,当然也有些人很干脆地直接闭目养神,这种费脑子的活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解决为好。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帝国最东方,如果想要拿到那艘船,他们必然要前往帝国最大的港口,明珠港。鉴于依托皮亚大陆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六边形,而明珠港正好在六边形最东边的那个凸起处,因此无论向南还是向北行驶,他们都必须绕过几乎半个大陆的海岸线,然后才能正式踏上前往破碎群岛的旅途。
换句话说,从距离上来看,南方和北方两条航线是几乎相差无几的。
从补给上考虑呢?帝国皇帝雷恩四世并没有使用帝国诏令给他们的船只授权,而仅仅是派出了自己的海军大臣完成这一命令。这就打了一个马虎眼,虽然纳尔逊侯爵的头衔是帝国海军大臣,不过曼达希迪注意到所谓的赦免权其实是根据他的贵族头衔来确定范围的。而侯爵大人的前缀是“中央王国特许的贵族”,换句话说这张赦免令只在中央王国的势力范围内好用,或许和中央王国有天然盟友关系的东方王国也会承认这一点,然而想让北方与南方王国甚至是帝国西部的矮人王国以及精灵议会承认这张许可证,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来的快一些。
当然,现场也有人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提了出来,曼达希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了他们小小的暗示。不过这就够了,所有人都意识到在脱离了中央王国的影响范围后他们将会成为彻头彻尾的不法之徒,哪怕势力遍布全大陆的教廷也绝对不会给予他们明面上的支持。
所以,在离开“自己人”的范围后,他们的补给就必须要自给自足了。这么看来,走南方航线比北方更加安全。
“我们可以考虑南方地区,南方王国对自己的领土掌控力度实在不足。”教会队长开始发言,“如果我们走南方航线,很多城市都可以成为我们的补给点,甚至一些强大的部族都可以为我们提供货物。走北方航线的话,他们的城市对入境审查极为严格,我们不可能每进一次城市就要先绞尽脑汁一番。而且那里气候严寒,我们不可能在野外找到强大到可以为我们提供补给的部落,有这种能力的部落也不会出现在海边这种危险地带。”
他的话的确很有道理,然而帝国队长只说了一句话就压倒了所有赞同的声音:
“那么,走南方航线的话,我们该怎么面对两支帝国舰队?”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了,有几个甚至还做出一副头疼的模样。他们知道帝国队长口中的帝国舰队并不是那三只被冠以“帝国皇家舰队”的强大战舰集团,在南方王国驻守的两支舰队只是分舰队,其战斗力与法师配比连主力舰队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然而,不幸的是,哪怕只有这种程度的火力,这两支舰队中的任何一支,都能在和他们交手后的一分钟之内将他们送进海底,连一点残渣都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更倒霉的是,这些战舰的指挥官有一半是正在实习的新人军官,他们对功勋和战斗的渴望,还有应对枯燥的巡逻任务的积极程度要远远高于那些服役十年的老人。更何况,此时的他们还没有被磨平棱角,心中的热血让这些一心一意为了帝国服务的军官不可能接受任何程度的贿赂。
这么一来,正面硬闯、偷渡、贿赂军官这走私犯们常用的三板斧,几乎完全被他们斩断了手脚。也正因为他们的存在,帝国南部的走私与偷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这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然而,对曼达希迪等人来说,可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灾难了。在这方面,无论帝国军队还是教廷势力都帮不上什么忙,现在的南方海军已经成为了帝国廉洁的一块招牌,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自发地维护着他们的荣誉,不可能容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去破坏这一荣耀。
现场很快开始争论,不过在争吵上升到全武行之前,曼达希迪及时制止了他们,并宣布自己会在一个晚上的思考后拿出最终的意见。这下总算压制了纷争,因为在探险队内部,只有队长才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对其他人拥有绝对的生杀予夺的大权,无人可以违背。这一点和船长很像,船员想要不服从船长的指挥就只能集体哗变,将船长还有站在他那一边的高层通通干掉。同样的,想让探险队队长完蛋,队员也只能能干掉队长和他的所有心腹。
这才是曼达希迪必须拉拢住囚犯与兽人兄弟的原因:在场的人都是高手,他做不到以一己之力压制其他二十九名队员,因此只能分而治之,让这些人变成一个个小团体,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他所用。
倒是路线的问题……虽然自己已经有了腹稿,可怎么才能让他们所有人接受呢?
“能和您谈谈吗?”
曼达希迪回过头,对上的是深蓝色的面罩,还有面罩后闪亮的双眸:“当然,有这么美丽眼睛的可爱女孩总是应该得到优待的。”
“谢谢。”终于有了些笑意,“其实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明天的路线而想要建议什么。我很明白,这里所有的人都比我的见识要多,你们的意见比我的更加值得听取。”
“我想问的是你用学识发誓的那件事……会不会太重了呢?万一那艘船不在那个位置上,你……”
“那无关紧要,”曼达希迪摇摇头,“错误,从来就是发现真理的必要过程。圆环议会的规定最初仅仅是针对学术造假的混蛋,可现在……呵,官僚。所谓的为了学识发誓,不过是他们打击一个人的名誉,排除异己的残忍手段而已。”
“圆环,早已腐朽。”曼达希迪目光闪烁,大量有关圆环内部派系辗轧的传闻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们认为杜绝了错误,就一定能找寻到真理。这简直就是荒谬的理论。即使伟大如传奇理论法师拉美尼亚,不也曾经错误地认为虚无永远不可能影响到真实?结果呢?他本人就成为了灭法者用催眠术‘合法’杀害的第一名法师。并且那个疯子在疯狂杀戮了数百人之后,竟然还有傻乎乎的法师用拉美尼亚的理论为杀人凶手辩护,说什么催眠术是虚假的,不可能影响到真实的身体。说实话,要不是这个灭法者太过疯狂,竟然当天就干掉了他的法术律师,恐怕人们还真以为圆环议会说的是对的,直接还给这可怜人自由了呢。”
“所以,”曼达希迪看向女法师,她的眼里已经有泪光在闪动,“错误,永远不是法师们停止探索的理由,也不是圆环议会毁灭一个人成就的理由。许多发现,许多发明,只是因为时代的局限而无法实现而已,那些超前数百年的天才,在圆环议会的眼里往往是个疯子。但是当几个世纪后人们再次翻开残缺的历史记录,他们嘲笑的,又应该是谁?”
“我是法师,”曼达希迪结束了自己的话语,“但我绝对不会因为一次错误,就永久否定自己。哪怕全世界都背叛我,只要我是我,就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