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希迪很少会对某种事情或者某个人产生极度的厌恶,直到他面对“小黎塞留”——阿尔芒·黎塞留的“赤裸裸的威胁”以及“大黎塞留”——迪普莱西·黎塞留的“装聋作哑”。
他可以用自己的灵魂发誓,这两个为了教皇位置的混蛋简直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区别只是手段高低以及正统性强弱而已。
现在,让曼达希迪极度愤怒的两封信件以及相关资料就这么摆在所有人面前,这种愤怒的情绪毫无疑问地传染到了每一个人。
第一封信上的字数很少,但造成的后果却极其严重。首先,它的末尾上有七名红衣主教的署名,这意味着哪怕这张纸上写着“明天太阳升起的方向是西方”,从教廷的角度来说它也必然是成立的。原因很简单,十三位红衣主教只要有超过半数赞同某件事,那这件事就一定可以得到教廷以及教廷代表的神灵的认可,甚至能够以此挑战教皇的权威。
而现在,这封信上被七名红衣主教同意的命令相当言简意赅:只要曼达希迪将所有“罪人”(这个范围很大,因为信里使用的是罪人的广义定义)赶出冒险队并且承认教廷与帝国的领导权威,他就将被擢升为黑色骑士团的队长之一。教廷不但不会对他做出任何处罚,甚至还会劝说教皇下令取消他身上的一切罪孽。
然而,或许是红衣主教大人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他竟然想把事情一次做到位,于是他提出的要求几乎和拆散所有曼达希迪挑选出来的队员没什么两样。
至于后果……
“如若不遵从神的意志,汝等将被视为背叛者,处以‘开除教籍’之刑罚。”
“这是什么意思?”狼人嗤笑一声,“开除教籍?谁会在乎那么一个不能用来吃饭也不能用来喝水的垃圾资格?”
“你想错了。”欧文把头埋在手里,闷闷地出声,“教籍还真能影响到吃饭喝水甚至是上厕所。”
“……哈?”
狼人表示他听不懂,顺便附赠了一个完全懵逼的表情包。
“我来解释一下吧,”曼达希迪眯着眼睛,每个看到他这幅模样的人本能地想起了他摧枯拉朽地击溃帝国军团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的脸上也是这幅表情。
“开除教籍,或者说‘绝罚’是教廷用来控制俗世的一种手段。教籍本身的含义是‘在神的意志下,教廷授予某人行走于世间的自由’。开除教籍,意味着剥夺一个人拥有的一切权利。”
“这意味着什么呢?”曼达希迪的视线慢慢扫过在场的众人,观察着他们表情里最细微的变化,“这意味着,这个人将不再受到神灵的保护,因此,任何魔神、恶魔还有黑暗存在对他出手都是合理合法的。同时,为了彰显所谓的神的威仪,俗世的力量不被允许去拯救他,必须要让这个人永远在黑暗里受苦。”
“更有甚者,在某些教廷力量强于帝国力量的地区,被开除教籍的倒霉蛋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享受到当年先知内摩的待遇:被乱石砸死。”
“如果船上有被绝罚者,他们将不能收到补给,终生在海上游荡;如果国家的君王被绝罚,那任何国家都可以向他合理合法地宣战;如果是我们被绝罚……”
曼达希迪的目光阴沉下来。
“那黎塞留将有足够的理由,推动教廷组织自己的探险队,然后取代我们,向黄金眼进发。”
“等一下。”克里斯突然开口,“我以为这支探险队是帝国与教廷共同支持的,他们怎么能……”
“他们当然可以。”曼达希迪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得精神极度疲惫,“这关系到现任皇帝雷恩四世的皇位来路。当年还是三皇子的他对比自己的两位兄长完全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既没有军事支持,也没有政治保障。或许唯一能受到掌控的,就是他手中的大笔金钱与帝国的财政大权。”
“所以,为了登上皇位,我们亲爱的皇帝大人充分发挥了金币的力量,先是用三百万帝国金币,也就是中央王国大半年的收入向教皇捐款,并开创历史先河地授予了教皇‘中央王国啸狮城公爵’的称号。这双管齐下的举动成功取得了教廷的鼎力支持。”
“然后,他又使用了同等数量的金币收买了大批军中将领,让他们变成了自己忠实的部下。”
“接着,虽说同样的战术对政客不太有用,但金币不仅可以收买人心,还可以聘请刺客。于是,在某些钉子户被干掉以后,其他人或多或少地保持了中立的态度。”
“最关键的,还是那次血色晚宴吧?”艾琳饶有兴趣地提问,“人们都说那是雷恩四世的阴谋,因为只有他没去参加那次晚宴,从而幸运地逃过一劫,没有像自己其他的六个兄弟那样死于非命。”
“没错。”曼达希迪点点头,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声音里的情绪,不让别人有所察觉,“当然,即使没有这场暗杀,光凭雷恩四世的实力,其实也可以坐上王座了。”
“说来,玛丽亚皇后会很伤心呢,”艾琳叹口气,“除了还在襁褓中的两个幼子,其他的孩子一晚上就全部死于非命,这实在是……”
“这就是宫廷斗争,”迪耿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任何怜悯、仁慈或者妥协可言。要么踩着自己所有亲人的血液登上皇位,要么成为王座前那滩鲜血的一部分。”
“总之,我要说的是,”曼达希迪摊开双手,“现在的教廷对帝国政府的影响力超过你们的想象,尤其是在教皇获得了正式的世俗权力以后,这种影响力更是来到了一个巅峰。”
“但我们没有做什么。”欧文出声反驳,尽管他的语气也很不确定,“没有要求进一步的政治权力,没有扩大领地的意图,我们是代表神灵的教廷,不可能过分参与世俗事务。”
“但那仅仅是这一位教皇而已。”
曼达希迪伸手点了点桌子上的信件:“现任教皇的品德,我想没有人可以指责。我毫不怀疑,如果他出生在众神行走于人间的神话时代,他绝对会被某一位神灵相中,作为圣徒进入至高天堂。”
“可是,”他话锋一转,“就如同我们不可以质疑教皇大人的品德一样,恐怕也没有人会为正在竞争教皇之位的两位黎塞留红衣主教做品德上的担保。哪怕他们本人也只能用政客的手段通过诚实测试,而不是光明正大地直接承认一切事实。这一点……我想没人可以否认。”
众人沉默,就连教会的死忠欧文队长都不能反驳。
“所以,”曼达希迪又加了一把力,“如果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位上位,恐怕都会对本就不小,然而远远不符合教皇地位的公爵头衔提出异议。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欧文突然开口,嗓音喑哑,整个人一瞬间苍老了半个世纪,“我们要面对的,很可能是帝国皇室的抛弃。无论是作为交换条件,还是不得不进行的单方面妥协,寻找黄金眼的功勋都必然会被更加重视神器的教廷掠夺。”
肌肉满身,甚至可能长进了脑子里的克里斯终于明白了:
“他们要把帝国踢出这次行动?然后独自霸占所有的功劳?”帝国队长的脸涨得通红,“凭什么?”
“凭什么?”曼达希迪抬头望天,“就凭这是一场战争。”
“战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头儿身上,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对,就是战争。”曼达希迪拉了拉帽檐,让自己的眼睛隐藏在黑暗里,“一场已经进行了八百年的战争。”
“实际上,这位红衣主教试图掌控的,和那个时代没什么不同。你们想一想,为什么八百年前牧师们一定要聚集在圣者阿塞罗伊的麾下,顶着无数邦国的压力成立教廷?为什么,手无寸铁的神职人员要拿起战锤与大剑,背上十字弩与干粮,穿上铠甲骑上战马,多次以神的名义为尚未稳固的帝国征战?为什么,前后三代圣者宁可在晚年不接受亡者之礼,背负罪孽死去,也要把共和国的商人们尽数绝罚,让教廷的军队占据那些未来的商业聚集地?”
“因为如果没有自己的土地,”曼达希迪的双眼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好像在跨越时空与那些身披白衣,手染鲜血的战士们遥遥相对,“教廷就是无根之萍,根本没办法在与帝国的联合中取得优势,甚至连保持独立都做不到。”
“所以,为了维持所谓的平衡,”说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嗤笑了一声,“教廷成为了同时拥有军队与人口的强大组织,然后拥有了领土,收回了,甚至创造出更多属于自己的权利。现在,他们甚至已经把手伸向了世俗权力……”
曼达希迪重新拿起那封信,对狼人笑了笑:“你看,开除教籍就是这么简单。反正不是现在,就是将来被帝国与教廷联合干掉,人头落地。顺便多问一句,吃饭喝水的家伙都没了,你觉得你说的那些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
狼人低下头,红色的双眼死死盯住地面,仿佛突然对甲板上的木头发生了兴趣。
“那第二封信呢?”迪耿为狼人解围,“上面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博格迷惑的声音从纸张后面传来,“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猜测。”
“什么猜测?”
“一场谋杀案,”博格翻了翻后面的尸检报告,“说是从南方王国的精灵聚集地到这里,一直有人与精灵被谋杀,他们认为……”
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越瞪越大,兽人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最后还是迪耿的一声轻咳让他回过神来,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帝国情报局、谜案侦探组还有教廷的缉凶队一致认为,是……是刚刚加入我们的那个雇佣兵小队犯下的罪行。”
……?
……!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只除了曼达希迪本人。
他问道:
“死者里,有什么大人物吗?”
“有……”博格咽了口吐沫,脸色一瞬间显得煞白,“这上面说,就在十三天前,外出巡视的新任东方王国国王……被他们刺杀了。”
在一阵死寂的沉默里,所有人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众神在上”这句明晃晃的、加大加粗还自带下划线的感慨。
“他们怎么……”艾琳组织了一下语言,在她看来那几个孩子的眼神很干净,不像是无缘无故突袭并杀人的邪恶之徒,“他们凭什么确定是海尔(新手村菜鸟)他们干的?”
“因为刚才那场见鬼的战斗。”
曼达希迪睁开眼,对看向他的众人解释道:“在战斗中,我命令刺客去刺杀对方的长官,他选择某位百夫长当作第一目标,结果被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势力抢了先。并且,他们不仅杀了刺客的目标,还留下了和他手中武器一模一样的伤口。”
“恐怕……从精灵聚集地到这里的谋杀都是这伙人干的,不仅伤口与刺客的武器相符,而且时间上来说,与海尔他们行动的路线同样完全吻合。我甚至敢肯定,如果被抓住,这些小子连证人都找不到,只能乖乖认罪。”
曼达希迪头疼地叹口气,在众人为难的眼神里继续开口:
“还没完……博格,继续吧。”
此时的博格已经彻底面无血色,“文件的最后说明,由于王国失去了它的国王,所以神圣复仇法律生效。所有拥有二级或更高继承权的王位竞争者,只要能拿回来杀人凶手的人头,他或者她,就能登上东方王国的……王位……”
“……”
众神在上,头儿,你说的那个契约,我们毁约的代价有多重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