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石头走廊里寂静无声,时空似乎在此化作永恒。空气里游荡着刺骨的寒冷,连柯尔克火山的熔岩都能冻结。一扇扇牢门毫无声息,仿佛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只有偶尔一闪而过的野兽般的眼神才能带来一丝残忍的生机。
某只老鼠从墙角的缝隙里钻出,它必然是迷了路,因为从没有动物来这种地方觅食,更不要说是以精明见长的老鼠们。
黑色的鼻尖抽动了两下,老鼠的瞳孔猛然紧缩,它嗅出了杀戮与掠食者的气息,比起监狱上层那只老态龙钟的白猫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甚至超越了空气里的严寒,深入它的骨髓,夺走它行动的力气。
老鼠想要尖叫,然而黑暗中突兀伸出的枯瘦手爪却断送了这妄想,死死扼住它的咽喉。几下无力的挣扎过去,老鼠便被拖到了不知名的角落,紧接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撕咬声“吱吱嘎嘎”地响起,伴随着“吸溜吸溜”的吮吸声,最后的反抗也渐渐消弭于无形。
“哒、哒……”
咬合的声音突然停止,一双血红色的双眼渐渐亮起光芒。这声音很熟悉,多年前那些卫兵把他顺着楼梯拖下来的时候曾经响了一路。难道又有什么囚犯要被送进这个地方了吗?
尚在滴血的干枯嘴唇裂开,参差不齐的黄色牙齿间探出了一条黑紫色的软长物体,已经碎裂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今天是一个可以大快朵颐的日子。
“哒、哒……哒!”
脚步声停在走廊尽头,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哗啦哗啦”地响彻地牢,很快,无数牢房都渐渐有了动静,一只又一只毫无血色的枯枝般的手搭在了栏杆上,看的这家伙一阵好笑。
“还以为这些家伙已经完蛋了呢,没想到……嘿嘿嘿……”
血红的双眼在黑暗中释放着无穷的恶意,一呼一吸间满是嗜血的渴望。他很饿,饿极了,刚刚吃掉的老鼠在提供了营养的同时顺便唤起了他的欲望,饕餮的欲望。
有多久,自己没能放开肚子进食了?
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重要的是……
紫黑色的舌头轻轻舔舐,仿佛他的嘴唇已经品尝到了鲜血的温热,牙齿咬合住了肌肉的柔软。
感受着大门逐渐开启的震动与常年缺少润滑油滋润的门轴那刺耳的响声,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直到石门关闭才是盛宴开始的时刻,在那之前绝不可以轻举妄动,否则……
一个冷酷如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心声:
“开灯!”
“轰!轰轰……”
无数火球突然爆裂开来,漆黑如墨的地牢一时间亮如白昼,晃得他,还有无数囚徒们睁不开双眼。等到他们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眼前出现的景象让这群亡命之徒们心神一震,就连他也不例外。
“塔尔塔斯在下……”嘶哑的声音带上了一层惊奇,“这些家伙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黑色、黑色,除了黑色还是黑色。站在走廊中央的这些人把自己打扮成了一群乌鸦,乌黑的轻甲,黑色的面罩,黑色的斗篷,黑色的靴子,甚至传闻中他们的长剑和匕首都经过特殊处理,绝对也是黑色的。
他们没有自我,唯一能证明这些人身份的,就是刻在黑色衣物前胸、剑柄还有匕首上的徽章:一只抓住黑色闪电的黄色老鹰。
在卡尔萨帝国,这只只有黑色的部队有很多称号:帝国情报处的匕首,王座背后的阴影,世界上最大的黑暗组织……
他们负责渗透,他们负责伪证,他们负责暗杀,他们负责毁灭一切敢于阻挡卡尔萨帝国脚步的人或物。
“他们”是特派探员,直接对皇帝负责,可以不经元老院允许就扣押、逮捕甚至暗杀任何人,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哪怕最近几年元老院持续对皇室施压,也没办法夺走他们的权力。因为从卡尔萨帝国建立的那一刻开始,这支由多个种族组成的特殊部队的存在与特权就已经被写进了帝国宪法,是“帝国皇室永远不可被侵犯的权力与权利”。
当然,帝国皇帝并非傻瓜,尽管手上握有这只特殊部队,历代皇帝却从来不把暗杀作为第一手段,甚至从来没有对国内的反对者使用。能享受到特派探员暗杀待遇的,一般是雄才大略的异族君主、罪大恶极的帝国叛徒或者罪无可赦的凶恶罪犯。他们对帝国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因此才要被“最深沉的黑暗”吞噬。
然而,这反而让地牢的囚徒们弄不清头脑,特派探员来找他们这些小虾米干什么?就算他们的犯罪行径相当恶劣,但也上升不到危害帝国的程度吧?
没人知道特派探员的目的,就像从没有人真正知道他们面具下的真实容貌。他们也不屑于解释,因为唯一需要他们发言的,就是皇帝。
“带路。”
依旧是那个冷酷的声音,好像是领头那人发出的。除了这人以外,还有整整八名特派探员,正好是……三个行动小组的人数。
“好大的阵仗,当初杀死门迪伦特亲王,好像也只动用了两个小组吧……”
血红双眼的主人若有所思。
“虽说那一次有军队的配合,不过帝国军团的作用应该是应对叛变的前正规军,并没有参与到对亲王还有他的家人的屠杀中去。”
“换句话说,仅仅两个小组六名特派探员就干掉了包括亲王在内的三十四名战士。其中亲王本人更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盾剑大师,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凡人极限的传奇领域,几乎已经摸到了晋升为帝国大将的门槛。”
“然而,就是这样的绝世强者,竟然在特派探员面前都没能翻起浪来,死的无声无息。”
“虽说这次来的特派探员的质量可能比不上干掉亲王的那一批,但是数量有所增加,而且这空气里魔法的臭味……哼,是咒印师的结界吗?”
“这就难怪了,多出来的小组恐怕是应对法师的专项行动队成员吧……只不过,”
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们这种地方难道还关押了法师吗?那种人如果犯罪,难道不应该送到高岩岛上单独囚禁吗?”
“不……好像也有例外。不是去了高岩岛,就说明这人不是因为法术暴动或者思想过于危险被关进这里。就像前任帝国皇家法师提鲁斯那样,纯粹是为了给反对皇家法师协会的贵族们一个交代才被送进黑龙监狱的。”
“所以……这里的应该是个犯了政治错误的倒霉替罪羊法师?哈,那可真有意思,难得看到高高在上的法师大人窘迫的模样。”
红色的瞳孔跟随着特派探员的脚步,还有那位胖的和猪一样的典狱长。他真的很想尝尝这位典狱长的味道,可惜他没这个胆量。原因无他,能在“赌博之城”担任典狱长的人,最起码也有大师级别的实力。更不用说这近三百斤的典狱长走起路来却是步履轻盈,好像那一身肥肉不长在他的身上似的。
“就是这里了。”典狱长在一面斑驳的墙壁面前停住脚步,“各位大人,他就在这面墙的后面。”
“那就打开。”
“这……”典狱长似乎有些为难。
“难道你想违抗帝国皇帝的命令吗?”
此言一出,本就冰冷的空气立刻再次下降了十几度,几名特派探员身上近乎实质性的杀气让旁观的囚徒们都忍不住闭上了双眼,缓解那尖锐的刺痛。
“不……不是。”典狱长的额头终于流下一滴汗珠,“我对帝国绝对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违背。可、可是,我没有打开这面墙的钥匙啊。”
“嗯?”
上扬的语调里,威胁之意简直溢于言表,典狱长尽全力挺直自己的身躯,然而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得不矮上一头,光是气势的对比就输的一干二净。
“是真的,大人。”典狱长最后决定把大实话和盘托出,至于最后自己会怎么样那就交给众神来决定,“这个犯人的事情您比我更清楚。发生了当初那档子事情后,这影响……极度恶劣。如果不是先皇有了一个承诺,那他就是砍上十几回头也是不够的。可是,先皇又一定让他完好无损地活下来,还不能送去高岩岛,这么一来,这绝望地牢就成了他的囚禁地点。”
“可是您也看见了,我们虽说是绝望地牢,但那只是针对普通犯人而言的,面对施法者我们根本就无能为力,更不用提他的另一重身份了。”
冷酷的声音吐露出若有所悟的意思:“所以……”
“是的大人,所以我们只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典狱长几乎把自己的头颅塞到怀里,如同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鹌鹑,“这面墙壁,还有墙壁后面的布置……都是他自己设计的。我们除了送上补给和……书籍,还有纸张与笔,就不能管其他的事情了。”
“这是坐牢?”特派探员话语中的讥讽之意毫无掩饰,赤裸裸地刺向典狱长羞愧的内心,“你不会是认了个干爹吧?哦,抱歉,这位干爹的儿子看来并不止你一个,而是包括了整个监狱里的所有人。”
“唉……”
悠悠的叹息回荡在走廊里,所有人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几名特派探员甚至已经悄悄摸上了剑柄。
“不必为难典狱长,他是个好人,只是我的要求有些过分而已,特派探员先生。”
话音刚落,那面墙壁居然一点点淡化、消失,最终化作一片虚无,露出了墙后的一片黑暗。
“那么,”机械化的声音继续道,“您的来意……哦,不。应该说现任帝国皇帝,雷恩五世陛下,他需要我为他做些什么呢?”
特派探员似乎受到了冒犯,语气很是僵硬:“这是来自皇帝与教廷的双重命令,无赦罪人,曼达希迪·维利塔斯。你的罪过将得到来自卡尔萨帝国官方,以及瓦隆教教廷的双重赦免。”
“当然、当然……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不是么?”被称为曼达希迪的存在似乎毫不在意对方话语里浓浓的威胁,“不过这并不是我想要知道的。说说看,我会得到什么样的……权力。”
“嘿。”红眼囚徒在心底嗤笑一声,嘲讽的眼神对准了特派探员那因为受辱而握紧的拳头,心中充满了鄙夷。权力这个词用的真好,因为只有上位者才能使用它,其他人只能祈求自己能保留“权利”而已。
那名特派探员最终还是忍住了爆发的冲动:“除此之外,你将获得充足的资金支援,还有自主挑选队伍成员的……权力。”尽管不情愿,但他不能更改皇帝与教廷的命令,只能憋屈地低下头颅。
“任务目标?”
“都在这里。”特派探员将一个包装严实的古朴盒子抛向黑暗,瞬间,一根粗壮的触手就将它卷了进去。
两分钟后,黑暗深处传来了回答:
“明白了……这样,莫约尔典狱长,麻烦你给帝国第一军团的军团长传达个消息。只需要说明这消息来自绝望地牢,内容是交易成立就可以。对了,走的时候别忘记关门。”
“好的。”
典狱长转身迈步,以前所未见的敏捷快速离开了地牢,顺便将门带上,接着从门外就传来了一阵金属撞击声,显然这扇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几名特派探员不安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却被领头人用手势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这是什么意思,曼达希迪?你要违抗帝国与教廷的命令吗?”
“违抗?不不不……”这一次,声音终于变得正常,这是一个年轻男子富有磁性的嗓音,满是讥讽与不屑,“我在遵守命令,仅此而已。虽然我不喜欢听从指挥,不过对我有利的命令我还是很愿意遵从的。”
“咔哒”!
轻微的响声让红眼囚犯一怔,旋即他意识到自己的牢门被人打开了,晃晃悠悠地大敞大开着。还有其他数十个牢房也是一样,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获得了自由,黑暗里的气息瞬间就躁动起来。
“呛啷”一声,特派探员们纷纷拔出长剑,还有三本书籍悬浮在空中,他们背靠背地组成了阵势,警惕地注视着蠢蠢欲动的犯人们。
“你……你们究竟要干什么?造反吗?”
面对特派探员的怒声呵斥,曼达希迪根本不予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一个冒险队除了队长以外,还需要三十名成员,现在的地牢里加上九名特派探员,一共有……五十四人。”
“既然皇帝与教廷授予了我挑选队员的权力……那么很简单,从现在开始,这条走廊里还能喘气的十五个人将作为我探险队的成员,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
“对了,为了公平起见……”
“啪”!
一个响指,地牢里的火光瞬间熄灭。
“这样就可以开始了,诸位。”
“你他妈——”
特派探员的怒骂被憋在了嗓子里,随即是疯狂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魔法不时的闪光,地牢里的响动越来越剧烈。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坐在木桌旁的男子轻轻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看不清图案的卡牌。
“别怨我啊……”他的嘴角轻轻上扬,“虽说皇帝暗示我除掉你们,而且教廷也把你们当成了弃子……可是你们的命运,却是由这卡牌决定的呢。”
旋即,手指一松,那张卡牌缓缓落地,在油灯的光下显出了狰狞的面容:
草叶·K。
戴着头罩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