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玉自然不会等到第二天日上三杆再带着李湛四处乱跑,哪怕此处离太极宫已经很近,但云安京遭到大范围的袭击之后,四下情报不明,敌我不辨,卫戍的各军也不知道在哪里,令狐玉不想让李湛冒险。
这跟李湛是当前帝国唯一的继承人,甚至可能已经实质上成为皇帝陛下无关。
令狐玉将李湛视作朋友,看他长大,教他剑术,由着他看自己的阴阳术笔记自学成才,他不希望朋友们遇到危险。
而今天一路上的怪异,无论是赤虹贯日的诡异天象,还是突然突破城防布满九城内外的异变蛮军,甚至还有不知去了哪里了禁军和上三军各部,让令狐玉隐隐有种不安,直觉让他认为太极宫里也许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令狐玉有些后悔,也许自己去当个劳什子的御前参谋或者兵部秘书房长官,掌控起零零碎碎的各种军务情报之后,就能提前预知甚至避免今天的袭击了吧?
太极宫里的男人,其实也挺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擅长什么的吧?
摇摇头似乎要清空脑袋里的思绪,令狐玉在卫所里四处巡视了一番,又检查了各处的阴阳阵法还在正常运作,感受着天地间的灵力正在源源不断被脚下的大阵吸纳、组合、排列,并最终形成覆盖整个卫所大院的隐匿和防御类的军团级术式。
令狐玉从墙壁上收回自己的右手,看着右手食指上一点灵光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空间中的灵力,他能感受到,但是无法调动。唯一能操控的,只有自身体内修炼出的一丝灵力,用来画符还行,点起来看个亮堂也没问题,想要御使具有水准以上攻击力的阴阳术,就无能为力了。
就好像天地间的灵力集体排斥他一般。
“外乡人真是容易被嫌弃呢。”
拍了拍腰间的酒壶,又从台阶边提起那把隐着斑驳血迹的木质长剑,令狐玉提气轻身,就已经站在了屋檐顶上,再轻轻一跃,就已经跳到了隔壁院墙上。
卫所的阵法是单向屏障,能抵御外来的攻击,却不阻挡自内向外的弓箭投石,往外跳墙自然也不成问题。
入宫探路,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如果有危险,他一个人去解决去冒险就足够了。如果要死,他一个人也足够了。
令狐玉立在一处屋脊角上,四下看了看,不远处的街道正亮起一阵火光,夜里的清风似乎正传来四面八方的哭喊声。更远处响起一阵爆炸,火光和黑烟在清朗的月光下看得很清楚,似乎还是有些残余抵抗的阴阳师。
叹了口气,他却没时间去一探究竟,又呷了一口酒,重新把酒壶在腰间别好,飞身向前,继续往高升街的方向跃去。
“这么温柔,可不像你。”从身边不远处传来的女声差点把令狐玉吓得一个蹶趔从屋顶上摔下去,不过到底是把还没咽下喉咙的一口酒喷了出去。
“我没喝酒!”看清了来人身形的令狐玉赶紧把腰里的酒壶往身后藏。
自然是朱继真了。
似乎是专门做了准备,今晚朱继早先从令狐玉屋里取来的那把短弓背在身后,上身穿了一件皮质的软甲,背上还挂了个箭囊,腰间则是一把一尺长的窄刃短剑。似乎是嫌弃行动不便,又把上身皮夹的右侧护肩拆了,上衣也撕去了两臂的袖子,左手的手腕则是绑着一个皮质的护臂,专为应对高强度战斗中频繁的拉弓射箭,下摆的裙子也被从膝盖以下截断,脚上踏的轻便小靴倒是一早就穿来的。
这么一身披挂,令狐玉居然都没听到她跟上来。
轻功进步了啊。
“你这是……要去打仗啊?”令狐玉眼看着朱继真就这么站在对面的房檐上,全身披挂,脑子里还想着今儿中午在他小院厨房里忙活的那个温柔姑娘,这个画风转变得真是一点都不违和。
嗯,不违和,真的。
“令狐公子这是要去太极宫?”朱继真看着他,倒是揶揄地笑了笑。
“唔……”
“你要是说想散散步,那我就同你一起散散步好了。”
“是……”
“是什么?”令狐玉听得出来,朱继真似乎有点生气了。
“是去太极宫。”
“那头前带路吧。”
夜里一阵秋风来,吹起朱继真散乱的长发。
令狐玉知道朱继真性子,她既然全身披挂地跟来,自然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打发回去睡觉,于是只是问道:
“就你一个?”
“之厚和梁师傅守着李湛睡了,小六这时候不适合这种行动。”朱继真跟着令狐玉一起跃向旁边客栈的房顶上,回答道。
“太极宫里,说不定很危险呢。”
“一般说‘这里很危险,请大家让开’,反而会引来无数围观的人吧?”朱继真转头看了看背着木剑的男人,“这好像是你老家的风俗呢。”
“贫嘴。”令狐玉撇了撇嘴。
“这好像是专门用来批评你的评语呢。”
令狐玉揉了揉额角,自顾自往前加速。朱继真也不急,一错身跃向旁边屋顶,和令狐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很有默契地隔着大约二十丈的距离交错前行。既能看清对方周遭的环境,互相警戒;又不至于隔得太远,无法及时出手援护。
只有他们二人行进的时候,令狐玉通常走在前方。他的剑术不惧群攻,即使陷入底群,也不失进退。而朱继真则行再更高处,剑术超群的她能在更远处保护他的后背。
就像现在。
敌人出现在高升街的街口。
最先发现的是令狐玉,两杆投矛射向了还跃在半空中的剑客,空气中传来“嗖”的一声,在晚秋的夜风里格外清晰。从侧后方射来的投矛角度委实刁钻,隐藏在暗处的岗哨并没有在发现令狐玉两人的第一时间进行攻击,而是在他越过街口之后投出了两杆投矛,在令狐玉跃至半空无法调整身位的时候从他的侧后方向腰间袭来。
回头看到两点黑光射来的令狐玉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也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看了一眼投矛射来的方向。
而随即从他身后另一个方向则是悄无声息的射来两支羽箭,紧贴着令狐玉的腰带滑过,箭头精妙无比地点在两支投矛的矛尖,迫使其改变方向,掉落在了旁边民房的屋顶。
另一头的朱继真看着令狐玉平安落在前面的屋顶上,又看着他返身向着投矛射来的地方奔去,便又把手上的弓箭重新背到身后,也向着令狐玉所在小巷子奔去。
朱继真赶到的时候,就着月光,能看到令狐玉脚边已经倒下了两个变异变异蛮兵,手臂或者肩膀以极其不自然的形态扭曲着,关节处显然都已经被令狐玉以木剑击碎。一个以双手抱着喉部,另一个则是胸膛凹陷了一大块,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而令狐玉则面向第三个变异蛮兵。蛮兵们虽在暗处占得先机,以投矛夜袭令狐玉,但到底巷道狭窄,蛮兵变异之后个个身高巨大,反而施展不开。
对面那个蛮兵见令狐玉来了帮手,不由得动作加快,双手握持手中大槊自上而下刺来。却被令狐玉轻巧地后撤半步避过之后,又左脚踏前一步踩上扎在地上的大槊枪头,对面蛮兵见兵器被令狐玉踩住,急忙双手用力就要向后拉扯,却是完全拉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令狐玉右脚踏上大槊的杆子,用力一点,直接将槊杆踩至断裂,那蛮兵也是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而此时的令狐玉已经随着那一踏步跃至半空,冲到蛮兵眼前,右手平举木剑,向前平推,轻轻刺入蛮兵眼窝,转眼间就结果了对方性命。
而朱继真却是没有太多时间感慨令狐玉的战斗总是要把场面搞得血肉模糊。她已经举起弓箭连珠三箭射向小巷里隐藏着的一个蛮族巫师,此时她已经用上了附上了阴阳破魔术式的箭支,对面显然是擅长阴灵系巫术的魂巫,随着对方面的喃喃念咒声音,小巷子里开始变得有些阴冷,而地上的几句尸体已经随着对面魂巫的吟唱开始抖动起来,只怕等对面的巫术成型,两人就要面对三个身型高的变异蛮兵所变成的尸兵了。
不过幸好令狐玉快速解决了护卫巫师的三个蛮兵,施咒过程中的巫师缺少保护,被朱继真的破魔箭迅速破除了护身的灵障,再一箭射中喉部,迅速而精准的打断了对面施法,结束战斗。
令狐玉忙着打扫战场,把三具蛮兵尸体拖进巷子深处和巫师的摆在一起。
那些蛮兵变异之后,身高已经接近丈许。令狐玉在北朝男子中已经算得上身材高大,比之许多大荒原的部族男子都不算太过逊色。但这些蛮兵经过特殊秘法催化变异之后,身高足足比一般的大荒原蛮族男子还高上两尺有余,骨骼肌肉也变得异常发达,平时马战才用得上的大槊,在变异蛮兵的手里已经变成了步战对敌的小玩意儿。而根据令狐玉的观察,白天对上的骑兵胯下战马,似乎也经过了类似的秘术催化,身型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毫无疑问力量和耐力都有了巨大提升。
而这些变异的蛮兵自然分量不轻,令狐玉花了好一些功夫处理完,又检查了那巫师的身上,却是没找到什么线索。
“有发现吗?”朱继真问道。
令狐玉沉思了一小会儿答道:“没什么有用的,但是我大概想明白这些蛮兵是怎么突入京畿腹地的了。”
“嗯?”
“只怕是直接从黑岩山麓直接翻过来的。”
云安京秉承着前代明皇的天子守国门的理念,像钉子一样扎在黑岩山麓和未远川之间,这处咽喉也是大荒原蛮人想要南下进入豫梁平原的必经之处。而国朝屏障的黑岩山麓,面向大荒原的一侧,则是一条东西绵延上千里,最低处都高百余尺的垂直岩壁。山麓中更是地形复杂,虽也有猎户行走在山麓南侧的外围,但是大规模的行军贯穿南北却几乎不可能。
但如果蛮族的士兵都如眼前这些身高接近丈许,力量非人的变异蛮兵呢?那横贯在北朝和大荒原之间的悬崖绝壁,就没那么不可跨越了吧?
令狐玉和朱继真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担忧。
虽然还有许多疑虑,但两人也没太多时间耽搁,只能继续前行。
进了高升街的时候,两人发现这里的景象已经完全是一番破败,显然蛮族士兵没有放过对中枢部门的袭击。尽管高升街一带的中枢衙门都是文官系统,但毕竟是国朝要地,出了两人出发的卫所,九城兵马司也在此地驻留少量兵力,现在看来是完败敌手。
面对成百上千小居然一般的蓝皮肤变异蛮兵冲锋,小队的国朝士兵,很难抵挡。令狐玉和朱继真在这里的街道上随处可以街道碎裂的尸骸和四肢。
而周围各部衙的建筑或是已经烧毁坍塌,或是被重型器械进攻后留下断壁残垣,以及各个院落里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火光。
不过令狐玉怀疑对方在这种速度下的突袭并没有携带重型器械,事实上仅凭肉体的力量,这些变异的蛮军完全可以徒手造成比冲车和弩机更糟糕的破坏。
“没有活人了。”朱继真跟在令狐玉后面,两人缓缓走过中枢所在的这条长街。
搜寻了尚书省和枢密院所在院落,令狐玉发现似乎现场包括在长街之上并没有太过高级官员的尸体,死伤的大多还是各府护军、九城兵马司,还有一些低级小吏。
“这么看来,高级别的官员们,可能有两个去向,一是已经被蛮军掳走,成了俘虏。再一个,也可能是上三军所部掩护着送进了太极宫宫城。”
朱继真接着道:“若是后者,那倒是一个好消息。”
“的确,证明太极宫还没有陷落,而且还有比较充足的抵抗力量和余力去营救中枢的文官系统。但是……”
“在担心什么?”
“现场没有蛮兵的尸体,不是么?”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倒不是说两人觉得此处已经没有蛮军踪迹,或暗叹岗哨,只是高升街已经毁了大半,再想高来高去飞檐走壁已经有些困难了。
小心翼翼靠着墙壁走着,时而避如一条小巷,时而翻入某个府衙的院子,就这么平平安安走出了高升街。而在长街将近的时候,有一条打横过来的小道。
说是小道,也有十多丈宽,往左走没几步远,就是进入太极宫宫城的东便门了。东便门紧邻着高升街,这处宫门更多是为了方便中枢的各位辅臣大人们随时入宫谒见而准备。或者说,高升街各处中枢衙门是为了靠近这处边门而坐落于此。
夜已深,月光却亮堂得很,四下里也安静得很。零星传来的战斗抵抗或是房屋烧塌声音,似乎已经很远。令狐玉和朱继真两人潜在街角一处已经倒塌一半的谯楼上。
这处谯楼本是高升街口,九城兵马司的卫士驻扎的岗哨,楼上还有一座小口小钟,用于报时。不过楼上岗亭已经塌去一半,整个谯楼的砖体楼身也被重物砸去小半,不过依然能让令狐玉二人占据一个高处,俯瞰宫门口。
“怎么样?”这是令狐玉问朱继真。
解除了鹰眼术的朱继真回头看向令狐玉道:“宫门口没有人值守,墙上也一样,箭楼里似乎有人走动,太极宫应该也启动了本身的战时防御阵法。”
“街上有埋伏吗?”
“不好说,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北面的巷道保存比较完好,很难说有没有蛮兵埋伏,而且入宫附近没有蛮军埋伏,也说不过去。”
令狐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只是让朱继真留在此处。
“你不要跟过来,如果有埋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支援。真到万不得已,优先回去报信,然后立刻带李湛转移出城。”
“好。”朱继真看着令狐玉答道,在这月光下,双眼直勾勾的,让令狐玉觉得特别好看,“你要安全回来。”
令狐玉笑了笑,便从另一侧下了谯楼,又向西绕了半圈,跨过东便门前的小街,再跃过几座楼顶,再跳到小街当中,右手拿着木剑,缓缓向前走着。
就如同朱继真所说,这里是太极宫的一处重要出入口,没有蛮兵埋伏是说不过去的。
就在令狐玉走到离宫门十多丈的时候,一片黑光笼罩,十多根投矛封死了他腾挪的退路,朝他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