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七月飞雪
最终，我的要求得到了许可。偌大的的广场上，原来不仅仅一根木桩。周围人山人海，都在围观我的死刑。
耳边听不见任何人的指责与议论，我只是木然的站在结好的绳环前。不知道有没有人提醒我时间？我想我以前就该是潇洒的，生又何妨，死又何惧？
然后径自上前了一步，双手捏握住绳索，环上颈项，就要死了吗？！此时的我，思绪里恢复了一丝清明。殷渺然！你何时怕过？不过一场情伤，现在你也该知道那个时空，为什么与那张酷似的脸只是擦肩而过了吗？
不是谁忘记了对谁的承诺，原来，从来都没有过“我们”之间的承诺，所以，又何来兑现？
袁惜，虽然我依然希望能再见你，但是我也不会因此而想要束缚住你。哪怕我爱你爱到心痛，这种苍白而又无力挣扎的感觉，对于心有他属的你，也只会是一种负担吧。
到这里，我摇掉满腹的心碎，洒然一笑。然后闭上眼睛，为自己环上绳索。
“少夫人……时辰未到！”在我松手的瞬间，柳锦年突然出口，握住了我欲松的手。我的动作因此受阻，我抬眸了望了他一眼，含泪笑道：“反正是个死，迟早与否没有区别……”
“可，你还是等一下吧。”
“柳叔，你还是放手吧！”
“这个女子大逆不道，为了独揽钱财，毒害袁老太爷。还用妖术蛊惑了袁家少爷，罪不可恕，杀了她！”不知是谁突然在人群中喊道，而不待谁看清这说话的人是谁。然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如潮涌般大涨，随后附和声一片——
“杀了她！”
“杀了这个妖孽！”
“杀了这个毒妇！”
“杀了她！”
……
“你，你们……”柳锦年被场下突然暴动的人群怔住，一时白了脸色，这道让我很是疑惑。
“看吧，柳叔，松手吧！”我挣了挣柳锦年固执如铁的手，提醒道。
“少夫人……其实，您一定有苦衷吧。再这之前，少主人有过吩咐，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一定要保少夫人周全。而今，无言正在调差此事，今天就会有结果了。请您稍安勿躁，千万忍耐一下啊！”
闻言我不禁愣住，袁惜说，要顾我周全？这算是他觉得亏欠我的，让我独自苟活，然后自己去赴死吗？呵！袁惜，你不欠我……真的不欠我。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我并不后悔爱上你，也不会责怪你任何。只是，别让我一个人，行尸走肉般的活在，曾经处处有关于你回忆的地方，那样会比杀了我更加的痛苦……
我心一横，强行掰开柳锦年的手。而这时已经有不少人欲冲出我所在高台下的围栏，八成是想亲自来送我一程吧。
“乓——”就在我将自己的脖颈套进绳索里，而柳锦年只顾及拦截已经冲倒围栏，涌上来的人群。我双脚一蹬，踩塌脚下的木板。以为不久，自己就可以成功上西天，或者下地狱的时候。绳索突然应声而断，而我应之失重的身体，也随之往高台的洞口下坠。
在我又以为自己会跌下去的时候，只觉身体一重。有人拉住了我的手，然后顺势一带，将我拉上了高台。不及抬眸，那熟悉的气息顿时让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滑落。
“我们少主人来了，大家都后退，请安静一下！”柳锦年高喊道，而人潮随之便退了几分。嘈杂的声音，也随之变成窃窃私语。
“然儿，你有没有受伤？”耳边是袁惜依往温柔的关切，可是我却再也没有勇气抬眸看他的眼睛。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底，摇头。
“惜儿，你这是为何？”一个苍老的声音插入了其间，随着拐杖落地的响声靠近了我们。我想挣出袁惜的怀抱，而袁惜却不动分毫的立在那里。
“七叔公！爷爷的死与然儿并无关系，我是来澄清这件事情的。”
“哦？此事当真？”
“事关惜儿的亲爷爷，岂可儿戏！”
“那，你可有证据？”
“证据在这里！”正在我低头听袁惜与那被称七叔公的老者谈话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下意识的抬眸望去，便看见了夏纥启。而让我惊异的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分明就是我与袁惜卧房里，藏在梳妆镜里的虚无魔鉴。
“玄启王爷？”
“这，这是玄启王爷……啊，老生参见……”七叔公忙要参拜。
“不必，我这次是来帮你们处理正事的，所以你们不必拘礼。”
“是，谢王爷，让王爷费心了。”七叔公依言又立直了身子，恭敬的对着夏纥启道：“不知道王爷方才所说的证据是？”
夏纥启从一出现，眼睛便是看着我的，听见七叔公这么问。微弯了唇角笑着，目光这才转向我身旁的袁惜道：“袁少公子，这是你们袁家的祖传之宝，天地宝鉴吧？据说他无所不通，可以让人看见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天地宝鉴？那不是袁惜说的魔鉴吗？
而再看夏纥启的笑容，回想起那日镜子对我所说的话，我已经完全明白他的用心了。不待任何人开口，我先道：“确实如此……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玄启王，还是习惯翻我们无忧园的窗户！”
“然儿你！”袁惜显然对我的供认不讳很是惊讶，而我自始至终都没看他脸上的表情。
夏纥启的脸色明显一僵，然后道：“如果各位族长没有异议的话，我看我们现下就问一问这宝鉴事实的真相如何？”
“天地宝鉴……我们袁氏一族却有此物，既然有玄启王做主，那大伙就一起看看吧！”七叔公看了夏纥启手中的古朴镜子一会，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点头道。
一旁的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同意借镜子一看究竟。而面对悠悠众口，袁惜一时也没了反对的立场。
“镜子给我，我让你们看！”袁惜突然就离了我身边，去接夏纥启手里的镜子。而夏纥启身形一动便闪开了一段距离，然后笑道：“未免袁少公子受妖女蛊惑……我看这镜子还是我来给大家展现其神奇之处吧！”
而前一句话分明是暗指袁惜受了我的蛊惑，想要包庇，从而欲毁了镜子。从袁惜之前昏迷至今的种种看来，众人无疑是相信夏纥启的话的。
不待袁惜再一步争抢，夏纥启高举镜子，倾斜着背对阳光。然后用手指轻轻击打了镜面，瞬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镜子瞬间吸收了当头的日华般，在斜对面的半空映射出幻象。
幻象一生，在场的所有人被这一幕场景惊住，纷纷看向那虚无的幻象——
幻象里入目的，便是花下的两名年轻女子。一个是金钰，另一个，便是我了。而此时站在花下的我，正将一包白色的粉末倒进一蛊汤里。用一旁的调羹搅拌了一下后，递给了一旁的金钰。
“你把这补汤送去给老太爷，一定要看着她亲自喝下！”
“是，少夫人！”金钰领命之后，便端着那汤离去。镜像再次转换，便是爷爷吃下金钰送去的那碗汤。不久便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至此，镜像一灭，那把小巧的魔鉴，便静静的躺在夏纥启的手里。
之后，在场的人神色各异，更多的还是愤怒。这时候，我才抬眸看了一眼袁惜，露出一抹苦笑，道：“好了，你们可以动手了！”
“杀了这个毒妇！”
“杀了他，杀了他！”此起彼落的叫嚣声再起，而我望了袁惜略显苍白虚弱的俊美容颜，最后一眼。侧过脸转眸向天空，眨了下眼睛让那一滴泪在袁惜看不见的地方落下。
不多时，我便感觉到一丝冰冷，贴近了我的颈项，我转过眸去。
袁惜薄凉的剑尖直指我的颈项，洒然接受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心这刻还是痛了……
而我因为心痛而急促呼吸间，锋利的剑尖便割破了我颈项的皮肤。殷红的血，沿着光洁的剑身一路下滑。滴落在对面这个我一直深爱着的，男子的指尖，****了一片。袁惜的手指明显一颤，我感觉颈上的伤口似乎亦深了一分。
“我曾说过，任何事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可是……对不起，这次，我食言了……”袁惜颤抖的道，玉立的身姿似乎有些摇摇欲坠。他该是刚刚醒来吧……曾经潋滟温润的眸光里，如今温柔依旧，却没有了任何关于希望的光彩。有的是比我的心痛更深的绝望，而我只是那样定定的看着他。我真的想给你一个全尸，好让你心爱的炎儿复活……
袁惜，我也真的不怪你……不管你做什么，我从来都不会生你的气。若你伤了我，我也只会伤心而已……我恨，都舍不得恨你……而此生了，我们便也情断！不管轮回之后，我是不是还记得你，我都甘愿承受。
“然儿，你，自己珍重！”话落的一瞬间，袁惜快速的抽回剑身，任长剑的锋芒割裂了颈项的血管。殷红的血，瞬间迷蒙了我的双眼。那刻，眼前的世界突然一片殷红，血色漫天的晕染了我目及的所有。周遭一片死寂，我亦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怔了一秒，我疾速的冲向袁惜。欲接住他倒下的身体，结果又是纷纷的跌落地面。
我惊的爬起来，顾不得满脸的血泪，就去看袁惜的伤势。
“惜儿！”更多的人涌了上来，而这个时候袁惜的眼睛还是睁着的。他望了一眼靠近的七叔公，气若游丝的道：“七叔公，希望你能给然儿一条生路，这一切的罪过由我一人承担……”
说话间更多的鲜血涌出袁惜颈项的伤口，我怎么按也按不住，我只能无助的流着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阵哽咽，无数的疑问与疼痛拥挤在喉咙，我已经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我……”
“你分明爱的是炎儿，不是我，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紧紧的按住袁惜颈项的伤口，感受着他贴近的体温一点点的流逝，仿佛随之流逝的还有我的心魂。
“炎儿？我……炎儿……呵呵，你以为……”袁惜突然笑了，笑的凄凉。血又因他的动作溢出我的指缝。见此，我急忙道：“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你别在说话了！”
“不……然……炎儿，我今天就还你所有的记忆……”说着袁惜突然抬起一只手臂，沾满鲜血的手指轻点向我的额头。不待我有什么反应，我看见他的唇轻浅蠕动，声音低沉迷醉：“魂归，一情转，元神满！”
骤然一道白光包裹住袁惜的周身，袁惜在这团光韵中，带着以往温柔的微笑。深望了我最后一眼，然后流光在袁惜潋滟的眸中散尽，只剩下死灰后悠然闭上。
那道白光便由他的指尖，带着炙热的温度烫上我的额头。瞬间，无数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到怀里心爱之人的身体已经渐趋冰冷。
那种刻骨的绝望，便随着那些渐渐在我脑海深处成型的记忆，一同衍生。
“殷渺然！”注意到夏纥启语带焦急的靠近，我猛睁双眸，衣袖一挥，将他远远的甩了出去。
原来啊，原来……曾经无数个离奇让我混乱难分的梦境，都是我那些曾经支离破碎的记忆……而我便是炎桑，炎桑也是殷渺然，殷渺然亦是我……
怀里这个男子，原来已经不离不弃的守护了我上万年，寻了我几世，也不曾改变过自己的心意……
洲——
你为我，甘愿万年寂寞！
你为了我，情愿冰封神墓！
你为我被剥仙骨，堕入凡尘……
而你又叫我如何能够看着深爱的你，就这样在我怀里再次死去……
心念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动，我对着天空倾尽力气，仰首长啸——
“天地之灵，万物归一、遵我召唤，聚合——”那嘶喊出的咒语，让天地为之震颤。顿时狂风四起，我听不进周身的人的惊恐，亦看不见任何人的慌乱。
仿佛沉睡在地底深处四面八方的狂龙，在瞬间被召唤苏醒。挣扎间，翻滚着纷纷破土而出。化作无数光箭，以流星之势向我的方向聚合。
而我，仿佛正等待此刻的洗礼般，毅然的张开双臂——任漫天光箭穿身而过！
我不顾神魂撕裂的疼痛继续长啸：“冥渊之龙，酌我神魂，嗜——同命共轮！”
若真说疼痛，这些都比不上看着袁惜死在我怀里，心房的碎痛。而这碎痛哪里又能胜得过袁惜那上万年为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怎胜得过，他几番轮回，为我天堂至地狱？怎胜得过千年前神墓里，他为了我而寸寸肤骨冰裂？
哪怕我为他万箭穿心，哪怕再经历一次前世身死入轮回的狱火焚魂，怎比得上他对我亘古不变的追随？
任狂风肆意，落叶乱舞，我眼里只剩下满目的情丝渐染成雪……
随着我最后的呼唤出声，那些穿过我身体的光箭再次飞散而出，在我的上空盘旋聚合成一体。
洲，忘记我吧！
这人世往后不论千古轮几回——也该轮到我来为我们的感情征战一场。
等一切落幕，大雪纷飞的空旷场地上再无他人。我轻拭去袁惜容颜上的血迹，确认他颈项的伤口已经愈合。我唇瓣动了动，未出声，眼泪已然落下。
“袁惜……我还是喜欢唤你袁惜。因为这段时日里，我们过得最像平凡人！”我拾起身旁已然断裂的腕带，拔下一根银发，将至与手带相连……喃喃的念叨：“相思成线，一脉情牵。”
深望了袁惜最后一眼，我未抬眸。不过我知道，无言已经在我们身旁：“不要拿下这腕带，可保他性命无忧……”
“是！”无言道，待他接过袁惜昏迷的身体后，我毅然的转过身去……
“少夫人……您要去哪里？”无言突然喊道。
我顿了下脚步，然后凄然一笑：“不知道……”之后，便不再停留的离去。我要去哪里？我自然是知道，只是啊，只是……
望着漫天的白雪顷刻覆满大地，淹没我身后的足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受到各种冲击后，已然神经疲惫的我，终于倒下。
躺在白茫的雪地，望着上穹的白雪落进我的眼里，瞬间化作了雪水，带着温热的液体滑落我的耳畔。
袁惜，当年神墓，我甘愿用最后的元灵换你再生。可不知你尽深情至此，若不是前世冥界里的狱火焚魂。让我得以找回自己过往的记忆，之后穿越时空带来我来生的灵魂，你是不是准备依旧再为我凄苦这韶华一生……
“洲，这辗转轮回的几世，你也是带着这样空寂的心情，一直守护在早已忘记你的我身边……等着看我与别人幸福吗？”
你一直不想我痛苦，可是又教我如何忍心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