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男子虽与伏歌有七八分相似,但他脸上的那股稚嫩与温润却与伏歌全然不同,雨千寻细看便知颜归颜、他非他。只不过他们都是这世间的彼岸花,一个如今已被鲜血染红,坠落到最阴暗的炼狱;而一个任洁白无瑕,包裹着最接近天堂的灵魂。
“倘若自己孩子未被伏渊诛杀,也该这般模样了!”想到此处,悲莫之情就爬满了她整张脸。
雨千寻今生都不会忘记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她趁着伏渊离宫,在女官雨吟玥的相助下逃离了南都。
再次回归北帝皇城时,如今的她已不是那个远嫁前的高贵公主,几个月的转瞬之间,却如同一别半个世纪般变迁。
闻知皇兄的病世,方觉得众人瞒她瞒得良苦!就在这顷刻间,她原谅了皇兄的种种欺骗,毕竟他只是想在生前给她寻一个依靠。如若非得怨,也就只能怨伏歌未按一月之约前来北都找她,让雨千寻误认为“他在花轿那头等着她”。
那天旭日东升,她是那般欢喜地出嫁。
那夜星月交辉,她又是那般心如死灰。
如果可以,她宁愿红布盖头永远不要被掀起,至少盖头下还藏着一个美好的幻想。可是她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如果,有的只是漫长的寻找,和漫长的等待,与漫长的逃亡。
雨吟玥一路既要照顾怀胎九月的雨千寻,又要准备着随时随地战斗。虽说她从六岁起就接受着水族最严格的训练,14岁便天才般入得仁道,可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雨千寻又何以忍心她这般为自己涉险。
但这个聪慧的女孩却觉得理应如此,雨吟玥心中一直信仰着七个字,忠、孝、仁、义、礼、志、信。如若因处境变迁就背弃故主,便是最大的不忠、不信、不义,又有何脸面立身为人。
半月后,雨千寻在一间偏僻的茅草房内产下一名男婴,她没给婴孩取名字,她希望伏歌给他取。
她温情地看着婴儿白胖白胖的小脸,然后将自己从不离身的水灵镜掏了出来,塞进孩子的襁褓之中,并叮嘱雨吟玥带着孩子去白虚山找谢虚子,他有办法找到伏歌来救自己。
听后神色略显忧虑的雨吟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临行前问了声“日后该怎么称呼世子”。雨千寻也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生时本无名,活时若无名,就少了几分约束,多了几分自在。”
在那之后,伴随雨千寻的又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她没能等来伏歌,也没能等回雨吟玥,反倒是迎来了雨坤,如今北帝皇朝的君王。
随后她才从雨坤口中得知,伏歌早在两个月之前便已魂神聚散,雨千寻自然是不信的,外面的谣言她都不信,她还在等他回来,她要告诉他“你当父亲了!”
没过几日后雨坤便来接她回北都,并告诉她已无需再等,她的女官和她的孩子都葬身在万丈深渊之中,已然尸骨无存。
她本以为自己会起身猛打向这个老头,因为他有病,前几天来告知自己丈夫死了,后几天又来说自己的孩子和身边人死了,这个人不是有病就是欠打。
可惜此刻的雨千寻早已浑身酸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瘫在床塌上,口中默念着:“都是假的,全都是假象,皆不可信。”可右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抓着床沿,仿佛指间都已渗进木头,被她自己咬破的唇滴着鲜红的血,在滴滴答答中她昏厥了过去。
当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已身处梦幽谷中,坐在她床前的便是自己昔日的姐姐—雨倩絮。
这个姐姐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嘘寒问暖,可她却不再是那个天真的雨千寻。这个姐姐只是一个打着为自己好的名义,不断欺骗自己的人,事后又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圆滑如她,笨拙如我。”
在梦幽谷漫长的幽禁中,雨千寻日渐相信了伏歌和孩子的离世。她就像一个有信仰的人,在漫无边际地找寻中失去了信仰。
那夜他梦见伏歌再次转身离去,他奔向了他的大道,她依旧盲目地追逐着,在追寻伏歌的路上,她从未真的埋怨过他。
因为一个人一旦有了远大志向,他的错都是他志向远大里的对,最后竟不知能怪他什么,痛心也只能心痛自己比不过他的大道。
......
“让所有的回忆都葬身在此刻吧!余下的日子该去筹划着如何报复伏渊,我要将他食肉寝皮、碎尸万段、剥皮抽筋……”雨千寻在心里默默起誓着,嘴角也跟着抖动了一阵,随之冷笑了几声。
深受谢虚子教导的墨青,真的是“敌不动,我不动”,他已默默地站立在雨千寻身旁多时。
看着她那一脸的哀怨,墨青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姑娘刚刚笑了,可那并非你的笑,就像我并非我一样,我是受友人所托而扮成了他人,姑娘又何必受故人之累活成了别人。”
又一阵许久的沉默后,墨青再次多言了一句,“或许你的故人并未把很多事当成苦恼,可姑娘却一直为其深陷着。”
“呵呵......呵......”雨千寻呵呵干笑了一阵,便随之转身离开,“你向来把生死看得淡然,却奈何活着的人把你看得太重!你说是你之过,还是我之过?”她又转头朝墨青问道:“你说是你之过,还是我之过。”
“我之过。”墨青自知他并不是在真的问自己。
“那如果生命可以再重来一次,你会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你的大道?”
“选择你。”
“那你选择了我,以后就得为我好好活着!”
视线一阵模糊,热腾的泪滑落到脸颊,他想伸手擦掉,可又不舍得抹去。这是墨青记忆中的第一次落泪,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落泪,又为何舍不得抹去。
可惜已远去的雨千寻未曾看到这两行泪痕。依然留在客栈中的墨青,抱着龙纹剑熟睡时梦到了一番冬景。
一袭白衣少年手拿玉葫,行走在皑皑白雪之上,嘴里还吟颂着,“红尘莺莺燕燕并非我所求,六道争争斗斗皆与我无关,一杯酒、一个朋友,一段路、一份修行。”
不一会雪地里盛开出朵朵如血般绚丽嫣红的花朵,娇艳的花枝延伸向另一头的幽冥之路。花已开、叶已分,滚滚红尘两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