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荧光闪烁,硕大的“母亲”二字,长久显示。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动,嗡嗡的震动,像极了愤怒的火山。昏睡中的秦萤似乎有所察觉,眉头紧紧地皱起,身体打了个冷颤,蜷缩成一团,像极了骤然脱离了生存环境的穿山甲。
她又做梦了。
光怪陆离,空荡荡的街道,一片漆黑。秦萤喘息着,奔跑着,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暗,似乎有怪兽会骤然扑上撕咬。人呢,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
嘎嘎嘎。
呜呜呜呜。
尖叫声,混合着呜咽声,古怪的笑声。她猛然转身,身后空无一物。街道不见了,树木不见了。隐隐的路灯还在亮着,只有路灯,和无穷无尽的黑暗。
“虫虫!”
温柔怜爱的呼唤声,突然想起来。熟悉的极了,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秦萤张口喊道,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恐惧。明明是二十四的人,可是莫名总有种回到了幼年,五岁的样子。
四处张望,不见人影。她惊慌地喊道:“妈妈,你在哪?”
“我在这呀。”
“我在这呀。”
“我在这呀。”
……
无处不在的声音,四处回响。
睡梦中的秦萤,动了动唇,声音轻弱得像蛛丝:“妈妈,你在哪。”
“我在这呀,你为什么找不到我。”
一个模糊的身影,隐隐出现。潜意识中,像极了母亲的感觉。秦萤惊喜极了,呼出口气,忙朝着身影奔跑。
“妈妈。”秦萤喊着。但是,身影是一团雾气,忽远忽近,模糊地总是看不清。快要到了,突然她的脸变成了现实的模样,怨恨又愁苦。秦萤受了惊吓,猛然顿住脚步。黑漆漆的空间骤然坍塌,犹如砖块一样,开始一块块不断地掉落,像是地震,空间在毁灭。她开始扭曲,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融合到空间的庞大影子,疯狂地喊着:“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离开我?”
巨大的黑暗的影子,冷漠的俯视。黑雾扭曲,死神藏在黑袍下的手,高举着镰刀。
渺小如蚂蚁,左右垂死挣扎。
啊!
猛然惊醒的秦萤摸了把脸,头上出了不少虚汗。
她脸色惨白,急促的呼吸。
是梦。
惨白的白织灯,依然亮着。原来,刚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不小心睡着了。
嗡嗡嗡……
嗡嗡嗡……
梦里惊醒的秦萤,整个人的情绪都是敏感的,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弹簧,金属丝紧绷而脆弱,所以这震动格外清晰。她警惕地像只流浪野猫,睁大眼睛慌乱扫视,来来回回,最后盯着床边黑色的羽绒服。刚才梦里的坍塌,摇晃,就是来自手机的呼唤。
细碎的震动,依然在响。
她轻轻地拿出手机,骤然顿住,硕大的“母亲”二字,刺得她浑身冰冷。漆黑的天上来了道惊雷,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力气全失了,孤独而无助紧攥住她。母亲,真如紧箍咒一般,紧迫禁锢着她。这种渗透与压迫,无声无息,又无处不在。她幼稚地对抗,拒绝接收信息,然而又能如何?避不开,逃不掉,这种清醒的意识,正在无时无刻、无所不在地折磨着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伴随着嗡鸣震动,秦萤恍惚了下,猛然快速地按下拒绝,又颤着手设置了飞行模式。双手紧圈住自己的身体,冷,说不上来的冷,不光是冬天屋子的冷,更是从五脏六腑渗透出来的寒冷。
心脏,似生生挨了一记闷锤。
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的静。那种死寂地静,包围着她。秦萤不安地捏着被褥,想要汲取热量来稳住心。好想有人,有人能说一句话,让她不再是一个人的感觉。
莹白的光投射在脸上,仓皇地她,正飞快地翻看手机,一个个人掠过。最后,停在了微信上,手指点开……
“你这个人,总是这么负面。谁还愿意理你,不要老是说这不好那不好,说那些负面的话,你爸妈再不好,也是你爸妈,养了你。他们没给你吃没给你喝吗?算了算了,我也不说再多的话了。你就想想吧,如果这个天下全都是对不起你的人,那么是不是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窒息,要缺水、缺氧的感觉。秦萤死死咬牙盯住那段话,三个月前,她和朋友聊过一次,就是那一次,留下的最后一段话:
“你要总这样的话,谁还想跟你聊天啊。忙完,再听你愤世嫉俗的话,我也很累的。秦萤同学,你不再是三岁的孩子,能不能多站在别人的角度,像个大人一样思考啊。这个世上,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不管怎么着,他们的出发点总是好的。你,多体谅一下你爸妈的心情想法,好好沟通。”
“你啊,也不要总是找借口,总是说你父母怎样怎样,他们非要你做,你不做不行吗?你已经工作,已经脱离你父母了。就这样吧,我先睡了。”
秦萤,看吧。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所有的痛苦,在别人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怀的一丝阴暗想法,都是不可放到明面上的。看一次信息,心里就挨数把刀戳、砍、割,伤了无数道口子。这清清楚楚的疼痛,正唤醒她理智,扔掉渴求认同的感知,收起负面的面孔,不再总像个臭水沟里的老鼠蟑螂,见不得光,口吐恶言恶语,诅咒抱怨。
泪水,汹涌而至。面具,真厚重。
抹了把雾朦朦的眼,将母亲的手机号拖到了黑名单。打开了聊天软件,在匿名小号上,看着她的秘密树洞,在不在线。
灰色的头像,变亮,天空坠落一只虫子上线。黑洞先生的账号一如继往的灰色,说明里是一句话:黑洞还是树洞,堕落或者新生。
作为不曾面基的网友,除了来到这个城市,扎根生存,就是在黑洞先生的鼓励下吧。有了先生,她无可见光的黑暗,才能得到容纳。黑洞先生曾说过,他曾经是个心理咨询师。所以,平时总是唤他黑洞先生,当要被黑暗和现实压死时,黑洞先生会偶尔客串一下心理咨询师。
天空坠落一只虫子:黑洞先生,在吗?
秦萤留言,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如果过了十分钟没有回话,那么他就应该不会在线了。这枯长的等待中,她不由向上轻轻地滑动,看起以前的聊天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