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疑。”
“···我不知。”他是真的不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那些跟他毫无关联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继续探查,更不知道那些事情会让他的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什么牛鬼蛇神,要夺他的身体,摄他的魂魄么?
不知么?启帝伸手指了指天:“你幼时乖极,偶有啼哭,只消带你上这摘星阁来,瞧瞧这漫天的星辰便可,最是好哄不过了。”
“帝下,无良大人他,真的是···太子李慧吗?”他本以为自己是被帝棺中的怨灵附身,可待到回帝都,查了那些史书之后,便不大确定了。更不要说,之后梦境中他真切地瞧见了太子的面容。
虽说那时狼狈,但好歹还是认的清的。可无良大人如今瞧着也仅及冠之年,哪有人,经了这么些年,却仍旧青春年少的呢?可若是亲缘,哪有同名同姓同字的亲缘呢?莫不是,心怀执念的人,真的可以一年成魔?
“是,你待如何?不是,你又待如何?”
“我···我不知。”
“既不知,为何寻?”
关明太被启帝问住了,是啊,知道与不知道,终究都是会困扰他的,那他寻这么一个答案,究竟是为了什么?于他自己而言,会得到或失去什么吗?
“你想做关辰,亦或是谁呢?”
这话问的便有些诛心了,关明太立刻便跪下了:“臣为危燕,帝下所指,刀锋所向!”
良久,才有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回罢,该来的东西,不必你寻,跋山涉水也会来的。”
夜幕四垂,关明太顺着宫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明明是八月的盛夏暖风,却吹得他浑身发冷,冷到了骨头缝里面。
“关公子。”有个人声叫住了他。
“何事?”
“我家帝下,邀您一聚。”说罢,便指了指东南角的宫殿。
他刚从帝下那边离开,帝下自然不会再寻他回去一聚。这帝下,喊得并不是天启帝,而是已经退位,幽闭在永信殿的前帝下——征和帝。
想到睡梦中那个男人,关明太竟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他想不出这样一位帝下,究竟有何事会寻他,但是他本能地不想跟过去。哪怕他确定自己不是太子李慧,只是一个不可足道的小人物,也忍不住被那个男人的冷心冻的四肢麻木。
“那位,寻我何事?”
“不过是说些旧事人情罢了,公子不必恐慌。”
旧事人情?他所知的那些旧事人情,纵然到如今还是不大明白其中关窍,但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狠心。这样的旧事人情,还要他去听吗?听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者,帝下说了莫要再探查,他总不能前脚才听完,后脚便跟着莫名其妙的人去听故事。
“更深露重,便不打扰帝下安眠了。”
“公子就不好奇吗?”
好奇,但是好奇也该有个限度,他愿意自己去找答案,甚至找长庚去问清楚,但是他绝对不会去接受这样一个送上门来,不怀好意的答案。
两人擦肩而过,关明太听到那中贵人低低的声音:“我家帝下说了,公子何时想起来了,便来与他下那一盘未尽的残局。”
那人传完话便再次隐入黑夜,徒留关明太在这寂静宫道内,久久不能平静。残局?他从未与那位帝下有过交集,所以这声公子喊得并不是他。
他所见的残局,就只有那一日在宫室内瞧见的那一盘。可他,和那人却无关系啊。他亲眼瞧着那人被寸剐而亡的,怎么可能是他呢?
“就你这双招子,在这儿能看见个什么?”
“···”长庚并不答话,只瞧着在宫道内久久不前行的男子。
那人绕了一圈,入了东南角的永信殿。启帝靠在摘星阁的栏杆上,探出身子捞月:“瞧瞧瞧瞧,这吃相多难看,我这儿才刚刚警告完,便巴巴地凑上去挑事儿了。”
“···”
“太子殿下,可容我提醒一句,这会儿要是再玩死了,那可就真的寻不见了呀。”
“···你闭嘴!”
闭嘴就闭嘴,傻子才大晚上的玩这种偷偷摸摸看着你的破游戏呢!启帝寻了个舒坦位置,赏月望星,好不快活,还有心情唱歌儿,绕在长庚耳边。“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被启帝唱的心烦意乱,长庚恨恨地锤了一下栏杆,转身下楼了。跟启帝单独呆在一起,不被逼疯那真的是为人太良善好欺了。
“诶?莫走莫走,共赏明月呀!”
把小朋友哄回去吃土的启帝又恢复了一天只干半个时辰活的规律作息,两耳不闻前朝要事,专心磨自己的剑。到了九月中,才终于算是勉强完工了。
剑柄上镇四方,剑身中统三界,剑尖下横两极,衔接完好。前为脊背,侧为槽腹,曲若游龙,端是大气。
“剑柄上缠的是甚?”
“哦,你说的是这两圈吗?”启帝摸着剑,“望东的筋呀,你还别说,他外头瞧着全是银光,身体里的筋而倒是金灿灿的,不拿来缠着玩倒是可惜了。”
人家长得漂亮是为了让你抽筋玩的吗?
“你瞧瞧你瞧瞧,多好看!”
漂亮是的确漂亮,全身莹白,刃边甚至还泛着冷光。舞起来的时候更是动若游龙,行若蹁跹,好看的紧。但是这剑,真的能拿来防身吗?
“不合规制。”这剑看着虽好,但却只有二尺四,比世家佩剑都要短,着实不合规制。帝王佩剑理应三尺六。
“规制?如今我为帝,我便是规制。世人惯会趋炎附势追名逐利,如我这般鼎盛权贵,难道还有因为蝼蚁的几句议论而迁就么?”
“···那也不合规制。”启帝这人,歪理极多。
“你敢说,你那私库中,长剑皆是三尺六,短匕皆为三寸吗?既最为尊贵,更当收纳百川,怎的却活的这般乏味呢?”
自然是有别的尺寸的,只是不曾拿出罢了。“···有失|身|份!”
“我瞧你这人,却是顶可怜的,自小便是活在了框里,有甚枝杈伸出便被修剪掉,所生所长便都是循着别人的意愿。待到情欲尽断,爱恨俱绝,也不过是个尊贵的傀儡罢了。”
这段话说的李慧心神巨震,启帝却还在那里擦剑,他将这龙骨剑的每一个骨节都打磨了细密的倒刺,保管刀刀见血,但擦起来却的确是费劲。“人伦世俗,道义情理,不过是拿来驯化世人的玩意儿,若是爬到顶端还不能随心所欲,那还费那个力气作甚呢?”
“……”
“但你这人也挺可恨的,自个儿还没什么本事,偏偏就去招惹人家。明明对这江山恨之入骨,到如今却还犯贱般的巴巴护着,呵!”
启帝这一句话说完,手中的剑便是猛地一甩,直逼到了长庚的面前:“瞧,这不就长了么?”
因为惯性滑出的倒刺骨边撑开了上下两边的骨节,将剑身的长度延长了一倍,除去剑柄剑尖,竟是四尺余了。
这飞来一剑虽无杀气,却也嚣张霸道至极,瞬间便令长庚回了魂,没有再品味下去启帝刚刚说的那番话。“好行小慧!”
“哪?这分明就是出其不意。”启帝将剑收回:“剑长一寸,夺命三千。我这剑,怕是天下无敌了哈!”
不想在这个事情上与启帝再争下去,长庚很聪明地转移了一个话题:“宝剑无鞘,便无归处。”
这个男人怎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泼冷水?启帝有些不是很开心了,带着自己的剑就转身走了:“你怎知我没为这剑寻个好归处呢?”
“何为归处?”
启帝并不答他,只云辇上闲着无聊了,才将那话题再次重拾了起来:“你知道,什么叫合|欢鞘吗?”
“不知。”
他到底是怎么才耐着性子跟这个男人朝夕相对了快三十年的?三句话放不出个屁来,简直无趣到了极点!这种男人,若不是有个好的家世,怕是连媳妇儿都寻不着!“你不知也是正常的,那是古早的习俗了,如今早已废弃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