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君公主和侍女们为了争取过河的时间,在毡房内慌忙吃着些东西。此时,当地的人员端来了切好的白兰瓜,因为白兰瓜曾经作为贡品运到过西安,久负盛名,细君公主在西安皇宫里多次吃过。如今来到白兰瓜的故乡,免不得要多食几块。这种性喜高温干燥、温差大、日照长气候的白兰瓜,别看个头不大,瓜皮白中泛黄,色泽美观。切开后瓤口碧绿,肉厚汁多。咬一口脆而细嫩,清香扑鼻,甜味盈口……。
几个人正在忙着食用白兰瓜,听到门外有人催促公主起驾渡河。公主和侍女们出了毡房,在前面两名头挽发髻,面色油黑,体型略瘦,身穿长衫的年轻女水手的引导下,慢慢地向黄河渡口走去。
今日黄河上空的阳光格外明亮,细君公主白色衣裙,外罩红底白色云水波动无袖夹衣,两只水袖轻垂,迈开步子,袅袅娜娜,一走三波。头髻高耸,玉簪斜插,两根辫梢在髻的两边各挽了一个圈,像两道长虹又被一个银筢箍在脑后。一朵纯金的蝴蝶饰订在脑门上方的发髻上熠熠生辉,两绺乌黑的散发顺耳而下,搭在胸前,把一张白皙的瓜子脸衬托的娇俏妩媚。尤其是脚下的一双短腰鹿皮靴,使她的着装虽然保留着江南水乡的韵味,又带着塞北高原的风采。阿婵等人在公主临出毡房时怕她坐船身上冷,又给她披了一件长麾,戴上一顶丝绒披肩软帽,像一枝欲开的芙蓉花婷婷的移动在黄河岸边。
准备过河的皇家送亲队伍的人员,当地送行的官员,想一睹公主风采的百姓已经闪开了一条通道让公主通过。
前面不远处放着一具很大的香案,上面摆着马、牛、羊三牲的头颅和丰盛的面食供品,一炷碗粗的香火燃烧着,很明显这是在祭拜河神。三声炮响后,公主走近香案,本想按照规矩和风俗亲自焚香祭拜河神。这时,随行的阿菱急忙走上前去,代替公主点燃一炷香送到她的手里,公主接过躬身插在香炉内,阿婵随即把公主搀到一旁,跪在香案前替公主叩头祭拜了河神。
拜祭河神以后,公主绕过香案一直前行,阿菱、阿婵及其他侍女们被分隔到了后面,因为细君公主回头时没有看到阿菱、阿婵等人的身影。
因为细君公主心中惧怕黄河,所以根本没有顾及和看到当地送行的官员和百姓热烈的情绪与欢欣的脸色,机械地向前走着,她感觉到是向河水中走去……。但是,她依然鼓足勇气,义无反顾,因为前面的路无论是惊涛骇浪,还是鲜花满地,都不是她所选择的路。这是当今皇帝给她指定的路,要想延续生命,今生只有这一条路,其他的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细君公主走到了船与码头连接的跳板,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黄河,尽管有人已经告诉她,今天风小浪小,眼前黄河水还是轰———哗———,轰———哗———地翻滚着,涌动着,掀起的浪花拼命地拍打着堤岸,溅起到空中的水珠如细雨般落了下来。面对此情此景,条件反射的恐惧,加上身边少了侍女陪护,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站在跳板的一端愣神。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细君公主还没有迈步的意思,张疆域走向前躬身说道:
“护送公主上船!”这一句话既是明示公主必须上船,又给两名女水手下达了命令。
两名女水手迅速走向前去,一边一个搀扶着细君公主的胳膊,后面跟着送亲特使张疆域、六名男水手与部分军士,在欢送百姓的欢呼声中,从跳板上如履平地的把公主拥上了大船。
大船上的蓬下,红毡铺地,一把宽大低腿软椅放在中央,坐在上面的细君公主,在两名女水手的折腾下,一根宽带扎在了腰中,周围系着葫芦,连接着充气的羊皮汽包。然后两名女水手分别盘腿坐在细君公主的两边,六名男水手围坐在公主的周围。
一切停当以后,特使张疆域发出了开船的手势。
“开——船——了——!”
一位满脸银须精瘦的船老大发出的开船喊声,在黄河岸边回荡。诸位水手一起发出了“嗨——噢——。”
只见一位身着无袖布褂的小伙解开缆绳,推动船体离岸,然后纵身跳上船板,一起和船老大使劲的搬动着船尾掌握方向的橹杆,两边的水手使劲的划着桨,大船顺水向着河心开去。接着,第二只船、第三只船……一线跟来。
细君公主坐在船上,大船渐渐地行进到了河的中央,她看到在中午的阳光下,河两岸的群峰披上金甲,光点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水面上跳跃着,河水像一条金色巨蟒,翻滚着,呼啸着,奔腾流泻。它那激荡的、跳跃的光辉,又投向天空。于是,五泉山、白塔山之间的隙谷,波光闪耀,满河银花,填满了夏天黄河河谷热烈的氛围。
细君公主感觉到刚才离岸的惧怕慢慢地减退了,河水拍岸的恣肆和狂放、恢宏和雄浑,也渐渐收敛了。眼睛看久了,面前的河水渐渐风平浪静了,似乎体会到黄河是富有灵性的,就像一个坦荡胸怀的母亲,让你认识的不仅是她的严厉和冷峻,而且还有她善良温馨的一面。
刚才还很大的船体,融进了宽广的河水,如今像一叶扁舟在浪涛里起伏着,细君公主面对黄河激流,感觉船很渺小,自己很渺小,渺小得自我不复存在,像浪花中的一滴水珠,被轻轻地抛在空中,又飘飘地落入河里,像一缕轻雾随着水势泛起,又伴着黄涛逝去,去寻觅青春与生命的永恒。
“船——到——中——流——了——!”船老大一声吆喝,诸位水手发出了“嗨——噢——”的和声。
细君公主心中忐忑不安的随着颠簸的船坐着,一只手动了一下,触到了捆在身上的葫芦,她忽然想起了“中河失船,一壶千金,贵贱无常,时物使然。”这一句话。是啊!现在假如自己坐的船中流破损,一只救生的葫芦千金难买啊!她不知道人们怎么发现这种形似葫芦的匏瓜,被人称之为腰舟,佩带在腰间可以渡河。如今这东西虽然平凡轻微,被水手们十分宝贵的捆在一名大汉朝公主——就是自己的腰间,来充当救生工具了。想到此,一阵惧怕好像从黄河的浪涛中而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捏住“事事如意平安”的玉佩,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在晃动的船上,细君公主看到周围的人,一个个精神兴奋,谈论着,说笑着……尤其是身边的几名水手,更是泰然自若,神情就像坐在自己家里的炕头上喝茶一样平常。自己虽然贵为公主,与船上的人一样都只有一条生命,别人的生命尤为顽强,自己的生命难道说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贵重?她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可怜。
于是,在别人都在注意河面的时候,她抖了抖精神,直了直腰,活动了一下身体,调整一下呼吸,她感觉到惧怕的情绪好多了。她真想像其他人一样站起来,像常人一样在船头观望翻滚的河水,或在船尾和那一位精神矍铄,胳膊和手臂上都布满青筋的老者操舵使船,用自己的行动走出被保护者的阴影。想到此,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几条船,像自己坐的这一条船一样在后面行驶着。
细君公主看到由于黄河时常风大浪高,河中行驶的船不像南方的船,既没有船楼也没有桅杆,大概是张帆或者建船楼风大危险,只是靠水的流动和人力划水行船。虽然时有浪花从船舷跃上船板,但是给人的惊险要比因为风使船体摇摆要小得多。加上黄河九曲十八弯,落差峡谷颇多,流水跌宕起伏,所以,黄河上长距离运输的船很少,只有过河的航船往来。
船过中流,离对岸越来越近了,放松的心情促使细君公主站了起来,她刚一直腰,一阵强劲的河风吹来,把头上所戴的丝质披肩软帽吹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落入了滔滔的黄河水中。此时,只见发现最早的一名女水手奋身跃起,在空中没有抓住软帽,随着丝质软帽的落水,女水手像一条美人鱼一样“哧溜——”一声插进河水,当她的头从水中显露时,已经把还没有沉入水中的帽子抓在手内。举在空中游向大船;与此同时,另一名女水手一下子把细君公主摁坐在软椅上,三名男水手立即贴近围住了公主,另外三名水手在船边接应跳进河中的女水手。
“船——过——中——流——,准——备——靠——岸——”处险不惊的船老大像平时行船一样,又长长的一声吆喝,诸位水手同时发出了“嗨——噢——。”的和声。事情发生得异常突然,又结束得异常迅速。整个船上舵手水手们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依然把握着大船驶向对岸。
当女水手爬上大船,湿漉漉的身体站在公主面前,用湿漉漉的双手把湿漉漉的软帽递给细君公主的时候。公主仔细地打量一下女流水手,心中一种敬仰之情油然升起,她想站起身来施礼道谢,无奈身体被另一位女水手圈拢着。公主接过丝质软帽,把上面的两颗宝珠揪了下来赏赐了两位女水手,在她们伏在公主面前叩头谢恩的时候。细君公主又拔掉自己头发上的两根银簪,分别横插在两人的发髻上,算作又一次对她们的赏赐。
据说,自此黄河岸边女水手发髻上横插簪的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直到今天还依然如此。
船到对岸后,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细君公主和陆续过河的侍女们被安排在驿站内休息。在经过一次渡过黄河的历练后,细君公主的身心都得到了一次极大的锻炼,好像胆子比以往大了,精神也好了,看到身边的黄河和听到黄河水的涛声惧怕心理消失了,对黄河的一种崇敬在心中升起。大概这就是祖先起源于黄河通过血脉延续的情结,经过遗传经络的作用激活了细君公主身上亲祖的向往。
兴奋的细君公主不顾阿菱、阿婵等服侍人员的劝阻,走出了驿站的大门,细细观赏黄河。她们一行爬上一座小山包,细君公主站在上面,看着慢慢落下夕阳的金辉,把远处的山峰装扮上了金边,显得轮廓清晰,从群山缝隙漏出的阳光赠给了宽阔的河面,河水感激地喜笑颜开,把闪闪的光芒带着稍微的红色呈现给了黄河两岸的山体,于是整个峡谷变成了金碧辉煌。远方一河流水像一条宽宽的锦带,从一处山腰缠绕到另一处山腰,闪着金光又消失在山间,最后带着笑颜流向远方。
河中的木船和羊皮筏子在激流中匆匆地游动着,主人似乎趁着红日还没有沉下,回到温暖的家中,把鱼虾丰收的喜悦和家庭的温馨掺合在一起,在黑夜中做一个生活知足的美梦。哦——河岸边,那还在庄稼地里弓腰劳作的农人,抓住一天最后的时光,用辛勤为年终的丰产再加一把劲,争取金秋季节粮食仓满囤流。
太阳渐渐地睡到了山后,大概准备在长长的黑夜中,去孕育明天的喷薄欲出去了,星光下群山似乎安静了,喧闹的黄河似乎也累了,偶尔发出一两句巨大的鼾声,白天的一切风景都在夜色中寂静了。只有山坡下的驿站内依然灯火明亮,穿梭的人不知是在吃饭或休息,还是补充明天路上的给养……。
“公主,我们回去吧!”这不是黄河的浪花声,这是阿婵的声音。
细君公主站在那里没有动,她依然注视着远方的黑暗,她想到人的一生,犹如这日月的转换,通过光明与黑暗,季节变换的雕刻,使生存的内涵在大自然中获得灵性和坚韧。再用顽强的生命迎接苍茫的岁月,在理想的洗练中使生命孕育着更多的期待和希望,这就是我们人在世间昌盛不衰的精髓。
“公主,我们回去吧!”细君公主耳边又响起了阿婵的声音。这时候,众位侍女和远处的侍卫军士谁也不敢打搅细君公主的思路,只有阿婵——她的知音“弟子”敢于规劝公主回去休息。接着阿婵又劝道:
“公主,我们回去吧!该回去吃晚饭了!”
“哦——回吧!”公主转身下了山坡,其他人鱼贯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