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离,不要恼我。凡尘扰扰,世事纷纭,我给你讲故事,可好。
第一个故事,是你的本家。
从前,有一个年轻人,自陇西远游而来,行至松江。本是一介布衣,只为好剑术,善言谈,遍访名流。虽年不过十六七,却颇为人所重。
期间,显贵接之以高宴,日试万言。达官纵之以清谈,倚马可待。
总之,此子素日激昂青云,市井里巷均赞其为龙蟠凤逸之士。
松江有豪门,老爷姓邱,世称邱宇堂。不明少年何令人景慕至于此也?为一睹此子高纵奇才,曾于车中观之,几次察看下来,拈须暗叹世人果不欺我。竟欲以女妻之。
夫人不肯,以为外省浪荡小儿,无根无底,甚不放心。邱老爷便说服道:
“才高之士,不可以富贵而骄之,亦不可以寒贱而忽之。此子眼前虽然困顿,但前途不可限量。”
夫人依旧微词。女儿邱静言却偷听到父母亲的谈话,竟然心下颇为赞同德高望重的父亲。
只是父亲却不上门提亲,绝口不提。
夫人又疑:“何不及早日提亲?”
邱老爷说:“此子龙蟠凤逸,多半性情傲岸,我若上门提亲,他必反骨。容他一些时日,等他自己来提。自古好女不愁嫁,他若是个有心的,自然会放眼百里,为己筹谋。咱家邱儿,还能落到这百里挑一之外去?”
夫人见老爷如此成竹在胸,也就抿嘴一笑,静候好事。
且话松江郡东南,乃面临博然大海,素日里飓风席卷,潮水冲击,时时为百姓之患,靠海之人苦不堪言。
孔铮以一己之力,号召众人,着人劳作之余,奋力筑石堤,修桥岸,逾年,竟完成滨江石壁三十里许,矗然壁落,大水难以卷岸,遂为松江百姓永世水利。
百姓顿时仰慕,孔铮遂由乡绅士人保举,做了衙门里的统领。
而之前因海滨往来方便,故而多海盗掠人掠物,害人不浅。所以,一旦有贼寇被周遭渔民捕得,往往官门不报,私下便是乱杖杀之。官府也是民不报,官不究。故而海贼与松江城渐渐结下深仇厚怨。
那日,正是孔名声大噪之时,海贼盗匪中有为兄弟报仇之人,半夜摸索上岸,旁人不理,直接去绑了府尹,为的是擒贼先擒王,拿捏住整个松江城。
原本当值的孔铮可以独力脱逃,但他却终究思虑着要救下府尹。
最终双拳难敌众手,直接被一起掳走。
盗贼倒也撇脱,不要旁的,只管索财。
孔铮不过统领之位,加之素日廉洁,妻室都尚未迎娶,穷得无以应对,进去就被贼人严刑拷打,却抵死不低头。
府尹倒是有钱,但官府此刻群龙失首,无人做主,任由府尹夫人哭死,也是不肯出这笔双份的赎金。
百姓募集的钱两又寥寥不够充数,贼人强盗写了无数羞辱书信,贴于松江城门,一时松江城大哗。
于是不堪贼人嚣张的邱老爷便首捐千金,又倡议了众位乡绅,合力出了赎金。只等主位之人回来,共商剿寇大计。
次月朔日,孔铮与府尹一并被释放。放还路上,众人却惊讶地发现,那群贼寇居然不战而降,尾随其后,俯首招安了。
据说那些盗寇,都震慑于孔铮武力了得:虽受重刑,却能反力擒得匪首;并不就地杀戮,而是对他们晓以利害,加之府尹百般承诺,这些盗寇也不想再过海上颠簸的生活,居然是生生地被招安了。
这些捐赠的赎金,竟然就是他们安家的银两。
这样一合两好的事情,让松江百姓人心大畅。
府尹随孔铮回得城来,百姓夹道欢迎。府尹知道自己没有孔铮好看,乐得让城中老少独赏孔铮,自己只是回去打点好了行装,自去向朝廷领赏。
孔铮呢,在夹道的欢迎找那个独自回到寒舍洗浴,穿了件干净的衣衫便依旧出门公干。
殊料外面百姓依旧争相观睹,孔只得默默闭门归来。
也巧,在众人送入的小小礼物之中,混有一张女子画像,此女侧立树下,容貌模糊,却有浮于纸帛的倾城气象。
孔铮一见倾心,问了起来,却说是他的恩人邱家老爷的大女儿,闻听是高门大户,孔铮不免双手绞绞,颇费思量。
延了三日,以赎金救命之由,登门拜谢邱老爷。
邱老爷也没有任何要求,客客气气接了他的礼,好茶好饭留了他一顿,眼见就要端茶送客。
孔铮在几分踌躇之后,突然说到:
“听闻邱老爷有一爱女,不知道可否婚配?”
邱老爷惊讶,也不知道他会如此直言,便和颜应道:
“是有一女,待字闺中。”
“那邱老爷可否,将掌珠托付于小生?”说罢,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甚是郑重。
“这这这……”纵是淡定自若的邱老爷也有几分唐突。
少不得邱老爷又自行拊须大笑,大度开解:
“原来今天这不是谢礼,而是聘礼?”
孔铮虽是八尺男儿,此刻也是羞红了脸,尴尬无声。
“孔大人从未见过小女。若我的女儿无才德无美貌,你可该如何是好?”邱老爷试探着问了一句。
邱家小少爷插嘴道:“姐姐怎会不美,我都这么好看!”
邱夫人一掌轻轻拍在他颊上,满庭轻笑。
“既然是自己觍颜求取,自然会好生对待,定不辜负大人期望。”孔铮极力为自己争取。
“好好,孔大人年少有为,邱某也就乐见其成。”语罢又三三五五聊了一些。孔铮神情也松了松。
一桩亲事就这样毫不为难地定了下来,孔铮心内不知为何,颇为感激。
大婚之日,松江城轰动。邱家嫁女,嫁奁丰厚,延绵了整整一条街道。
孔家寒门,却也是倾力操办,虽比不上大户人家,却也有蓬门小户的章法,总之不卑不亢,颇得邱老爷青眼。
孔家大小姐自此便下嫁里巷小户,一时传为美谈。
婚后二人在内琴瑟和谐,在外孔依旧尽心尽责地做他的统领,世人倒无一人说这孔家高攀,也是奇事。
……
星河,无论贫富,皆有良缘,好生羡慕。
星离,待我讲完。
话说这一年之后,孔少夫人便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名为孔幼礼,孔幼苏。
只是小妹柔弱,不出一年,便早夭。给这邱大小姐带来不小的打击,自此之后,对小小大小姐孔幼礼更为看重。
孔铮对夫人也更加疼惜,一家人倒还是能够安度平生。
只是这一年,出了一挡子事,也是给这个一对恩爱夫妻再一次沉重的打击。
松江来了一位高僧。见过孔铮之后,给他留了一言:
这个女儿,乃天选高命之女,必须由得他带走。如若不然,他们夫妇,或者整个松江城都需要付出代价。
孔铮自然恼怒。
高僧却说出了孔小妹的死因,孔铮当下震愕,遂默然。
回到家中与妻子商议,妻子固然不能够明白,但是丈夫的话,她从未违逆过;而这并不是因为她毫无见识所致,而是夫君从来都会替她考虑周全。
为了女儿,遂硬下心肠,二人送出了孩子。
孔铮只在宝贝女儿的手心里留了一个字。
星离,你能猜出是什么字吗?
……
星离,你猜出这个字了吗?
……
孔星离倒不回答了,仿佛因为故事马上要悲伤起来,不愿意继续听下去了。
她只是问道:
星河,这对夫妇如何了?
回答是:善终。
孔星离再回道:铮言爱情,还望平平无奇才好。
……
……
……
星离,你想要的,我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