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团部出来，黄汉生又长吁短叹起来，他现在得好好考虑是不是写信给中央军同学的问题。自从那次实弹射击之后，叶崇山再也没有机会爽快地搂火，每天就是伺候那挺宝贝马克沁，几天下来倒也熟悉了拆装程序，要不就是操竹竿当步枪走正步，那些新步枪除了刚到的时候发给大家过了一把瘾，现在全部收了起来当祖宗一样供着，军械库前警卫排岗哨林立，不许闲杂人等接近，就差没有摆上三牲烧香了。间或搞一搞步兵战术，说是步兵战术训练，其实也跟在码头打群架差不多，一群泥腿子拿着竹竿当枪，嘴上砰砰几下当做放枪了，然后就是冲锋号一吹，大家一拥而上，对着泥地里的草人又踢又打。那所谓的机枪步兵协同战术也变成了叶崇山看热闹的闲暇时光，一拥而上的步兵根本就不记得什么机枪射界这些东西，叶崇山的枪口前晃动的都是自己人的身影，于是他索性连嘴上的突突声都省了，一到冲锋号吹响的时候，叶崇山和几个客家麻包佬就掏出土烟吞云吐雾，看着前面那些拿着竹竿的步兵表演。
又快到吃饭时间了，米崽正撅着屁股用个竹筒朝大灶里吹气生火，米崽身材瘦小，要他去冲锋陷阵明显不合适，于是被分到了炊事班烧火打下手，几乎每天刘光宗都要来看米崽，问他吃得饱不饱，米崽不敢说被炊事班的老兵欺负，次次都拍着肚子讲吃得饱。各个班排拎着饭盆过来领饭，今天的饭不多，大家乱哄哄地吵了半天，或多或少地捧着一盆糙米饭回去了，等米崽收拾好饭桶的时候回来一看，连炊事班留给自己的饭都被舀得干干净净。刘光宗朝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大勺饭，又夹了两筷子没有一点油星的青菜，引起了班里其余人的不满：“打铁佬，你不得次次都这样搞的，你吃那么多我们都没得吃了。”刘光宗斜了那人一眼，他剩下的抗议话语全部咽进了肚子里。刘光宗走到炊事班，看到米崽正对着灶台发愣。“屌丫咪……没有吃饭？”刘光宗问。“二叔……没有，我吃饱了。”刘光宗看到米崽的碗一点盛过饭的迹象都没有，把自己的饭一下都倒进他的碗里：“屌丫咪，你吃饭吃得那么快，连碗都洗干净晾干了？快点吃。
”米崽听话的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有人欺负你就跟二叔讲，你现在长身体，饭要吃饱，不管他们怎么样，先舀到自己碗里再讲。”刘光宗看到米崽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疼，但是仍旧虎着脸说道。“我晓得，二叔。”米崽低声答道。“屌丫咪，以后讲话大声点，有底气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跟我打了几年铁，要讲力气也有一点了，干嘛总跟个女娃崽一样细声细气。”“我晓得了，二叔！”米崽声音终于大了起来。“这样才对。”刘光宗说道，“我要回去了，你吃饱点，记得二叔跟你讲的话。”刘光宗拿着空荡荡的碗走出炊事班，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眼光停在离炊事班不远的机枪连6班的饭盆上，刘光宗走过去就舀了一大勺放进了自己的碗里。几个麻包佬诧异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些饭是留给几个被喊去干活的麻包佬的，一下子就被刘光宗舀掉差不多一半！刘光宗当他们不存在一样，站起来就往嘴里扒饭，麻包佬的目光由诧异变成了愤怒。刘光宗不吭不哈地嚼完最后一口糙米饭，一个麻包佬甩下筷子，一拳头就朝他砸了过去。
拳头砸在刘光宗的胸口上，好像锤到了一块铁，这个麻包佬还没有反应过来，刘光宗“嗵”地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其余的麻包佬们一拥而上。要说这些麻包佬跑了那么多码头，扛过这么多麻包，力气那自然是不小，不过刘光宗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在火炉边舞着锤子打铁，一身腱子肉都是打横长，那腰力手力也不是一般麻包佬比得起的，两个麻包佬好不容易抱住他，被他扭腰一甩就摔倒在黄泥里，自恃身高力大的叶崇山那一抓一提一扔屡试不爽的三板斧一时也没有了效果，反倒被打铁刘钵大的拳头砸得连连后退，还有两个麻包佬已经被砸在地上疼得“哎哟”直叫唤。叶崇山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过去，扎好马步一蹲一抱，死死抱住了刘光宗，刘光宗不提防叶崇山来这么一手，照叶崇山脑袋砸了几下，叶崇山忍着眼冒金星，生生将刘光宗当麻包一样给扛了起来又摔到了地上，扑上去用有力的大手死死箍住刘光宗，站不起来的刘光宗顿时被增援而上的麻包佬们拳打脚踢，满脸是血。
“不要打我二叔，不要打我二叔……”米崽听到外面打架，一看刘光宗被摔倒在地，一群人拳打脚踢，跑过来扯着一个麻包佬的衣服拼命往外拉，麻包佬哪里管这个小孩，一推就把米崽推了个仰八叉，继续投入战斗中去。米崽爬起来跑进炊事班，拿起捅大灶的铁通条，二话不说朝那群麻包佬头上身上拼命打下去，从来没打过架的米崽根本不是这些身经百战的麻包佬对手，通条被麻包佬抢过扔到一边，米崽也被打倒在地上，刘光宗死死抱着米崽护在身下，帮他挡住雨点般的拳头。“屌丫咪……又打架！”一声炸雷响起，紧接着那些麻包佬的身上就挨了几鞭子，巡视的林广禄一看这边又打架了，跑过来用马鞭劈头盖脸就抽。“有力气留着去搞日本鬼，自己人打什么打……”连抽带踹的林广禄把人群分开，怒不可遏。叶崇山的屁股又隐隐痛了起来，上次那三十军棍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其余的麻包佬面面相觑，生怕林广禄再赏军棍。刘光宗从地上爬起来，拉起米崽，“呸”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屌丫咪……”“客家人？”林广禄一听，用马鞭指了指刘光宗。“是。
”“以前是搞什么的？”看到刘光宗撕破的军服里露出那一身腱子肉，林广禄又问道。“城南刘家铁铺打铁的。”“哦，我晓得了，前两年起火烧死好多人那一家铁铺吧？”“是。”林广禄想了想：“屌丫咪，这么有力气不来机枪班可惜了，这样吧，你就做这个班的副班长，扛机枪。”“这个……”刘光宗看了看刚才还跟他打架的叶崇山。“什么这个那个，就这么定了，他们再敢搞你就跟我讲，大家都是客家佬，搞来搞去有什么意思，对了，过几天要打大刀，你先跟我去起炉子，打完铁了就来机枪连报到。”林广禄马鞭指指那些麻包佬，示意这个决定不得更改：“晓得没有？”“晓得了……”虽然不晓得团长干嘛这么护着打铁佬，但这些麻包佬晓得军棍的厉害。林广禄刚要走开，刘光宗喊道：“长官，要我打铁可以，不过打铁有打铁的规矩。”“哦？你讲。”“要请灶神，要拜过祖宗，刘家开炉要杀一口活猪养刀。”刘光宗说道。“没得问题，你先起炉子。”“铺子要挂刘字号旌旗。”刘光宗又说。“你就负责搞，我先讲好，打出来的刀要是不好，老子就先枪毙你。
”“刘家的手艺你信不过？”刘光宗瞥了林广禄一眼，“还有，我这个侄崽在炊事班连饭都吃不饱，长官你看是不是安排到我身边有个照应。”“屌丫咪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我晓得刘家铁铺在柳州有名，他先跟你去打铁，搞完了跟在我身边做勤务兵，这样得没有？”林广禄有些不耐烦了。“谢谢长官。”刘光宗说道。军营中搭起了一座茅棚，起好了炉灶，请过灶神，拜过祖宗，祭过刀，米崽爬在茅棚顶上，把那面崭新的“刘”字大旗插好，刘家铁铺在军营里又开张了。打铁要力气，叶崇山等麻包佬也被抽去帮忙，此时的刘光宗早不像几年前那样开口就骂，对这些根本不懂打铁的家伙的指导也算得上和颜悦色。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破铜烂铁，叶崇山不由感慨：“屌丫咪咯……这种东西可以打刀？哎哟，铁皮都锈成这样了……”“屌丫咪你那么多话，黄泥我都打得出刀来。”刘光宗斜了叶崇山一眼，“过来锤锤子，冷了就放进炉子里烧红，先不要沾水，要锤够一千下。”说着从火炉中抽出一条被烧的通红的铁条。茅棚里“叮铛”声此起彼伏，在冬日的寒风里那面“刘”字大旗猎猎飘扬，几天功夫，那堆破铜烂铁就变成了一把把铮亮的大刀整整齐齐地摆在棚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