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记得,陈晴那么蠢,喝了一杯就晕菜了,还有……还有有个中年男人看上你了,给你留名片让你给他电话,然后被我们死整了一通……”薛毛毛笑得直不起腰,她的神经真是大条。
米米也笑了,那时的生活,真美好。
“是啊,怎么会忘了呢,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有男人对你动手动脚来着,你不记得了?”米米带着一脸的回忆。
“想到我就恶心啊!”薛毛毛皱起眉头,还干呕了两声。
她们又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很像当年那两个傻乎乎的丫头。
“对了,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做当年被你抛弃掉的工作。”
“文秘?天哪……”
“天什么,你觉得咱们学中文的还能找到什么更好的工作,我找工作那会儿,事业单位都是一比大几百的比例去考,你觉得我有戏?一般的小报期刊什么的给的钱太少,不够我付房租的,我又不好意思找家里要钱,就应聘了一个总裁秘书。和一群中专生PK,然后我胜出了。”
“然后呢?总裁……就……送你一辆车?”
“你觉得呢,应聘条件上写的就是形象好,私人空间多。”
“你……你就从了?你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我高估了自己而已。刚开始我觉得老娘我还是有脑子的,跟你周旋周旋,应付得过来。可没想到人家更老奸巨猾,能让我占人家的便宜?可能吗?”
“那你现在?他有老婆吗?”
“孩子都比我大了。”
“天哪!”米米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我想开了,眼一闭,就那回事儿。越过那一关,以后什么都顺了,我不想住地下室,不想被别人鄙视,我想活出个人样来。我要有钱,钱,钱!”薛毛毛说这话的时候很有压寨夫人的气势。
米米没有说话,毛毛说得很对,那些给你饭碗就准备吃你豆腐的人,会斗不过一个小姑娘家?和张腾一样,不然就滚蛋,不然就卖身。她看着薛毛毛,只不过是走到了另一条道上的自己而已。以前,她会义无反顾的鄙视这种女人,可如今,她竟然无比地理解。她想到了周迅那部电影里的台词,“世界本就邋遢,还有什么可怕,爽不爽一刹那,天堂地狱一家。”站在人生的十字街头,那些卑微的人们,选择任何一个方向,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应该责备的不是他们选错了路,而是本就没得选。做穷人或者做坏人,该选择谁?谁是谁非呢?
“那你以后怎么办?这长久下去也不是件事情。”
“他给的钱,我都没怎么花,攒着,以后投资个自己的事业。老娘就不相信,该卖的都卖了,该忍的都忍了,就没有我自己出头的那一天。”
米米看着她,突然觉得一向彪悍的薛毛毛如今更加坚强。可她这种坚强,却让米米的心很痛。
“那……你就不想好好过日子吗?你这样子,以后遇到你爱的男人怎么办?”
“不是我不想好好过日子,是日子不想让我好好过,男人,随缘吧,我现在只想好好活下去,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薛毛毛的眼眶红红的,可是没有泪水,米米知道,这就叫坚强,这个城市不相信泪水,和她们一般卑微的人,眼泪流成大海,也没有人会买账。
米米把手搭在薛毛毛的肩膀上,“没事儿的,都会过去的,保护好自己!”
有时候脆弱之堤会因为一句不经意的话而崩溃,薛毛毛终于放弃了她那份大无畏,掉下了眼泪,与薛毛毛认识六年,这是她第一次在米米面前落泪。米米拿出纸巾,替她擦眼睛,“别哭别哭,你画了这么个大浓妆,哭了还怎么见人。”可自己的心却也在哭泣,“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内心有怎样的苦闷。”
米米除了拥抱她,再没有别的可以做了。这就是四年的好姐妹,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甚至有一点点的庆幸,现在在哭泣的并不是自己。
她想,这就是不甘愿平庸的代价吗?她们不是没读过书,不是没见过世面,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的代价是什么,看那些光鲜亮丽的女人,哪个背后没有段心酸的故事?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就只能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吗?野心,就是罪魁祸首,可既然选择了,就不能退了。
薛毛毛还是那个性格,哭完就哭完了,立刻大雨转晴。她抹了抹泪,“米米,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
“怎么了?”米米摸了摸薛毛毛肚子,开玩笑地说:“你有了啊……”
“你真冰雪!”
“你……”米米愣住了,被薛毛毛的情绪转换能力深深折服。
“没办法,第二次了,他不愿意采取措施!”
“那你昨天晚上还泡夜店,不怕孩子直接就high出来了!”
“怀都怀了,怎么办啊,我正好去放松一下。”
“畜牲啊!一对畜牲啊你们。你这样伤身体的,以后想生都生不了了!”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薛毛毛深吸了一口气,“别说了,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真没见你哪不好受!你这是杀人你知不知道。你还真他娘的淡定啊,我要不来你就准备一个人去了?”
“上次就一个人去的,那老东西想要个儿子,我可不想做私生子他妈。”
“你就是个鬼!怎么变成这样……”米米想到明天要去见证一个小生命的灭亡,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毛毛,我不想吃了,陪我去学校逛逛吧。刚才在门口晃荡了半天,也没敢进去。”
“走吧,我也一直想去,支教回来以后我也没再去过。走!逛完就去东门吃麻辣串。”米米非常崇拜薛毛毛忘记痛苦的能力竟然如此之快,也许这也是能在这里活下去的必要条件吧。
“66号,66号在吗?”米米和薛毛毛已经手挽着手离开了,再回学校,将是怎样的心情。
去学校转了一圈,两人都累了,薛毛毛说:“还不敢去主楼吗?”
“不是不敢,是不想。你说,如果贝娜还活着,她现在在干吗?”米米问,路灯照在她的脸上,有灵魂的影子。
“人都走了,想这些没用的干吗?如果真有灵魂,那她一定在默默地祝福我们,我们也该祝福她。”
米米点点头,“她不然就是太勇敢,勇敢到不怕死,要不就是太软弱,软弱到不敢活着。”接着又摇摇头,“我蛮想她的,你呢?”
“那就去看看她吧。”薛毛毛用手指了指主楼下面那块曾经被血染的草地——贝娜在那里离开了他们,去了天堂。
那儿有一束花,常年都有。当年事发之后,学校禁止任何形式的追悼活动——她又不是因为见义勇为挂的,没给学校争光,反而给学校丢人了,怎么可以追悼!想把人丢向全国吗?他们尽一切可能封锁着消息。贝娜一跳,校长不高兴了——间接威胁到他老人家的乌纱帽,你让人家去大会上述职的时候情何以堪?贝娜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同学们也没考虑到。同学们不理会那道“家丑不可外扬,低调处理”的圣旨,轮流在那里放鲜花儿,从未间断。也许他们祭奠的已经不仅仅是贝娜,而是自己的青春吧。
贝娜像是在那里微笑,毛毛和米米远远地祈祷,你和我们,一切都好。
学校里依然人来人往,再过段日子,还有人记得她吗?记得那个美好的灵魂吗?也许她从未想让人记住,她对这里,不再留恋,她对人间,再无眷恋。米米想,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名?为利?若干年后也不过一把黄土掩身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留下的,不过是叹息。对啊,活着是为什么呢?她叹息。
张宇飞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米米,吃好了吗?我去接你?”
“哎,不用了,你就在清华等我,同学送我过去,别跑了,大热天的。”
“嗯好,我这就过去。”
“别着急啦,现在是8点,咱们10点见吧。”
“那好,不见不散。”她放下电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有些往事,过多地回忆只会牵绊未来。
薛毛毛的车在推着自行车的张宇飞跟前停下,让张宇飞多少有点难堪。
“明天见啊,早上8点,我去接你。”薛毛毛摇下车窗,大姐大似的把胳膊架在车门上,对米米说。
“知道了。”说完薛毛毛开车离开。
“这是你同学?怎么没听你提过?”张宇飞语气里有点泛酸。
“薛毛毛,跟你说过的,不过你没见过。干吗,问这个干吗?”
“混得不错嘛,那车不错。”张宇飞扭头目送薛毛毛的车离开。
“别提了……又不是自己买的。”
“我猜也是……”张宇飞附和着。
“哎……不说了。”
“又是个傍大款的?”他倒来了兴致。
“怎么说话呢!不许你瞎说我同学!”
“嘿嘿,你这丫头还挺英雄主义的。怎么,明天不陪我,还要陪她啊,我可吃醋了!”
“有事儿啊,正事儿!”
“还正事儿,你们俩小姑娘,能有什么正事……你不会……取向有问题吧!”
“没心思跟你开玩笑啊……她挺倒霉的……”
“都傍上款了,还倒霉什么?”
“让你别说了,没听懂啊。”
“哦……”
不得不说薛毛毛的那辆车还是小小地刺激了一下张宇飞,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座驾,眼睁睁地就被一个小姑娘拥有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让他更不是滋味的,是米米周围的人过得这么好,她的心里会不会委屈?会不会嫌弃自己?
抱着这些顾虑,张宇飞一整晚都在试探米米,“哎,我买不起车啊,房更不用说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会啦,想什么呢!”米米专心致志地啃鸡骨头,过一会儿,张宇飞又伸过脑袋来,“米米,你说你那同学她过得好不好啊。你羡慕不?”
“羡慕什么,她杯具了都。”接着啃鸡翅。
“真不羡慕?她找了个有钱男人哎。”
“你干吗啊……我不羡慕。”
“那我就放心了。你……你接着啃,喏,这还有一大堆呢。”
“你讨不讨厌啊,烦死了。哎呀又吃多了……我还减肥不减肥啊。”
“你喜不喜欢我,米米。”
“你今天已经问我八百遍了,我像喜欢鸡翅一样地喜欢你!”周围的人扭头看着她,捂着嘴巴偷笑,张宇飞拿纸巾帮米米擦了擦油嘴,“咱小声点,不带他们听,乖!”
“你今天特神经,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不是见到你就激动么……”
“好了,我吃好了,回去不?”
“不回去,我骑车带你逛海淀区。”
“得了,那你明天就成尸体了。”
“不会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这自行车不如你同学那辆就好。”
“你今天嘚吧嘚吧的就是看人家车眼红了是吧!又不是个男人,你醋什么啊。”
张宇飞抓抓头,“这不是……那车是我的梦中神驹啊,被你同学开着,我觉得别扭。”
“别扭什么,你去找个富婆卖,也买得起。”话一出口,米米就觉得对不起薛毛毛,不该那么说她,“不说这个啦,你过几年就买得起了,我看好你哟。”
“还是你乖,别学他,你老公我争取做个潜力股,咱们来得踏实。”
“警告你,别再说她了,她有她的苦衷,你不懂。”说这话的时候,米米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宇飞也不再贫嘴了,搂住米米的肩,“别多想,一个人一条命吧。多想无益,咱自己幸福就行了,你说是吧?”
米米看着张宇飞,憨厚与真诚,她忍不住把头深深地埋在他怀里,“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当然,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