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喻捧着碗,夹着细面条往嘴里送。她像是饿极了,吃饭的动作很快,细小的“滋溜”声接连不断。
【慢点吃。】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店老板又给自己添了一勺汤,回头看酒喻时,笑着摇头劝:“吃那么快对肠胃不好,我今天下面条下得多,绝对够你吃的。”
这不是为了掩饰尴尬吗……
酒喻冲老板感激地笑笑,见老板依旧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吃饭的速度自然而然便慢了下来。她刚想在心里对甲方爸爸说些什么,田酒喻又悠悠道:【品。】
酒喻在心里缓缓画下一个问号。
【吃口面喝口汤,品个味道,告诉我它怎么样,这就行了。】
酒喻听得出她不想拖延的决心,只等一个令她觉得可以认同的答案,就痛痛快快地摆脱掉这些现实与琐碎难熬的人际关系,把一切交诸自己手里。
就像对系统不感冒一样,酒喻也不太喜欢有个像鬼魂一样的存在盘旋在她身边,更何况这个鬼魂是身体的原主,而自己占用了这个鬼魂的身体的情况下。
纵然是因为某种她不了解内部程序的等价交换,她占用这个身体是合法的,也难免会不自在。
酒喻收回散漫的心神,专注于面前瓷碗内的汤面。清澈如浅浅琥珀色的汤水,嗅闻时是吊了不知多久的老鸭汤的味道,但没有瞧见一点油星肉沫,反而因其中煨透了茶树菇,汤香清爽不腻,映衬着细白柔韧的面,两大块嫩藕和一小撮香菜点缀,看着就口水泛滥。
她依言吃口面喝了口汤,Q弹不塌黏的细面配上醇净的老汤,香染口齿,暖人腑肺。
酒喻:好吃到哭!幸福到爆!
田酒喻:【……你没吃过稍微好一点的食物吗?】
言语间竟有淡淡的怜悯。
酒喻挑了挑眉:这个冷幽默可一点也不幽默哦。
她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也不是秉着能省则省死抠着过日子的人。得宜的工作带给酒喻的是合她心意的生活,其中恋爱占了不容忽视的部分,而恋爱里,吃食又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美妙轻松的恋爱会使食物给人的味觉体验加成不少,酒喻不会苛待自己与恋人,适当的时间去享受美食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低垂了眼帘,美味当前,暂且把甲方爸爸忘却,细细吃完了一碗面,腹中连半饱也没。酒喻不想第一顿饭就面临节食减肥般的境遇,所以在老板的首肯下再次去盛了一碗。
她喜滋滋地又下肚大半碗,正要喝口汤来满足一下口感,那棵拐角的枣树哗啦啦地响了起来,有含笑的声音随远即近:“老张哥,这次我们来得早了,你没动多少我们点的菜吧?”
店老板看了一眼来者二人手里的两三青红脆枣,念念有词道:“一枣一碗面,多枣一锅面。你们来得正好——面是没了,不过菜都做好了。”
“天呐,老张叔,你食量什么时候那么大了?!”又有两手拎着螃蟹的男人姗姗来迟,语气熟稔地抱怨:“等等,别一竿子打死,那枣我是一颗没碰的。我就点了一锅鸭汤面,你说得话倒好,合着连口汤都没留一口。我琢磨着咱俩以前也没这么心有灵犀啊。”
“我可是特地跑了趟苏州给你带的。正宗的!雌的!活的!”男人抬手晃呀晃:“我们俩可以来场py交易:一手交面一手交蟹,没得商量。”
“嘿,还跟你张叔来场交易!来,乖侄子,这枣挺好吃的。”手里有枣的其中一个塞了颗进男人嘴里。
“滚。”男人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毕竟是长辈,白眼翻得的确没底气,塞进嘴里的枣却没就地吐了,是吃的他就舍不得,砸吧砸吧给了评价:“酸酸甜甜的,再留几天张叔就能做枣馍馍吃了。”
店老板笑:“小余你说这话亏不亏心,这蟹说是送我的,最后不还是进你嘴里?平日没少被你蹭饭,今天没面吃怎么啦?张叔我缺你吃的过?”
“张叔对我这么好,肯定是饿不着我。”余青竹特别有眼色,向前走了几步把螃蟹递了过去。“张叔,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不用记挂我,真的不用记挂我,我吃不到也没关系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字里行间哪是没关系啊,关系大了好吧。
“多大人了还撒娇。”余博梁无奈地摇头,大哥和嫂子虽说为人随和过了,但行事作风格外干脆利落,哪像余青竹这二十七的大小伙子,在亲友面前把撒娇练得炉火纯青。
余青竹冷漠脸地看了眼自己叔叔。
作为大闸蟹的主人,他在此单方面宣布,大闸蟹没有余博梁的份了。
等等。
嗯?!
他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一个戴着手套的女人身上,落在那双手里快见了底的碗上。
清透的汤色、几绺细面、啃去小半的茶树菇……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女人脸上,眸色深沉。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这是一个和他抢粮的女人!
啊啊啊,姐姐你怎么忍心和弟弟抢粮啊!是因为我不是你亲弟弟,所以不值得你拿粮食宠爱我吗!
“这是……”余博梁看着酒喻,问店老板。
店老板看看余博梁,转头和酒喻对视了一秒,瞥见那碗,再看看余青竹,眨眨眼,急智道:“哦!我大侄女!我大侄女今天从老家来看我!”
酒喻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你们好,我叫酒喻。”
“姓酒?”一直在余博梁身边看戏的男人忍不住搭腔:“是老张哥藏着捂着不让喝的那瓶杜康酒的酒吗?”
目标指向性太明确,店老板笑而不语,余博梁:“老酒鬼你太快暴露啦,对得起自己戴眼镜的斯文模样吗!”
酒喻轻笑:“不是,我姓田,能种粮食以供酿酒的田。毕竟酒酿虽好,切莫贪杯。”
气氛一时很和谐,店老板抬头看了看,明媚的阳光已经不见了影踪,天空开始阴云密布,天气变换之快不亚于翻书。
“行啦行啦,别杵这儿当门神了,你们进去聊吧。”店老板催着几人进去,“事先说啊,菜都在,面条是确实没了,不过我刚蒸好一屉馒头,你们谁要是觉得菜不顶饿,自己过来拿啊。”
那两人笑呵呵应着,走进了正对着的小平房。余青竹跟着走了几步,心里想了又想,这顿口粮盼了三四天,为此连今天和一位作者的邀约都临时拜托给了同事,如今说没就没了,他实在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丢丢委屈,于是退了回来。
他不小气,他不卑微,他只是为了维护作为吃货的自己那最后一抹尊严。
“那个,姐,锅里还有汤吗?”
余青竹露出乖巧的笑脸,生怕对方当成客套,遂语气十分认真。
有点奶。
酒喻忍住笑意,“还是有一口的。”
然后余青竹不负所望,自己溜进厨房取了碗,忽略旁边店老板“这娃没救了”的眼神,把锅里的汤盛出来。
果真是一口的量,余青竹也没半分嫌弃,反而一脸失而复得的庆幸,吞进胃里时,那餍足地眯起眸子的样子,让看客也不由露出星点笑来,莫名觉得自己开始胃口大开。
这是一个做吃播的可塑之才。
喝完的余青竹回味了一秒,冲酒喻感激一笑后,转头眼巴巴看着店老板,“张叔,那螃蟹……”
“别想,螃蟹要么不吃,要么留晚上再讲。”店老板想着自己给他们准备的菜式,无情拒绝了这么个理由,但一见余青竹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就忍不住松口。
话说,一开始这螃蟹不是买给我的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的螃蟹分姐一些,张叔别独占了,好吃的一起吃才对。”
店老板有吐血的冲动:“你张叔在你眼里是不是跟你一样——都是那种看见好吃的恨不得全是自己的?”
被捅破了本性,余青竹鼓了鼓下颚,余光看着酒喻这个不熟悉的人,又羞又尴尬,但作为一个成年人,控制面部表情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耳尖那点胭脂红像是春日里的桃花苞,怎么羞答答地躲避也不过是徒劳。
余青竹当做没听到,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另一只手的食指中指在空中作走动状:“那什么,话也说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进去了。”
看着余青竹没了身影,店老板这才放心地松口气,“那啥,姑娘,刚刚我那话是说给他们听的,你别介意。”
酒喻笑着摆手:“有什么关系,做饭美味的老板要是我叔叔我做梦都能笑醒,反而是我打搅了。谢谢老板的这顿饭,真的真的超级好吃,刚才那位余先生愿意只点这份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汤面大都进了我的肚子。”
说到最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嗯,说到这里,我有个请求,想拜托老板同意。”酒喻的耳朵轻微动了动,眼神一顿,有点惊讶,又有点意料之中的尘埃落定。
她半垂着头笑,卷了卷袖口,摘去了手套,“都说做人时吃亏是福,但我还是过不了这坎儿,不过现在我手头紧,实在拿不出贵重的,所以想着借花献佛做两道家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