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听过就算了,参与进去就不用了。酒喻着实不想看到田六叔那一家子,没什么负担地就把看望病人这件事搁置一边。
她日常教着田新,做着私家菜,有闲情了,支起门口的临时摊子买点串串之类的小吃,乡里乡亲或是订不到餐位的游客便被香味勾得排起长龙。
“酒喻手艺可真好,明明一样的肉,做的味道就是没人比得上,怪不得六婶子直嚷嚷,说六叔住院就怪你没收她小孙子为徒,一心钻钱眼儿,看不起破落亲戚。”笑盈盈的中年女人以手作扇给自己招风。
“谁家醋瓶子翻了也不扶扶,在这阴阳怪气得酸挤谁呢!”酒喻还没回话,排在中年女人后面的年轻女生撩起嗓子意有所指:“真当所有人乐意闻她家醋味似的,熏死个人,简直了好吗。”
过来给酒喻送穿好的肉块的田新没忍住,撇过头扑哧笑出了声。
那中年女人顿时臊红了脸,难堪地看过去:“诶,你这妮子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实话实说你埋汰我做什么?”
年轻女生嗤笑:“大婶,你急急忙忙就认下,那请问我点名道姓了吗?不过我习惯了丑人多作怪,所以大度原谅你。”
“你……”
“三嫂子,你的肉串烤好了。”
中年女人此时哪有心情去在乎肉串,气都气饱了。酒喻见她不肯罢休的模样,眯着眼淡淡道:“三嫂子,我过我的日子可没花你的钱,就像三哥那么大一人,愣是游手好闲混日子,你听我说过一句是非饶舌吗?我不数道你们,你们也别动我头上的土,否则真撕破脸了,谁都不好看,但你们肯定比我惨。”
酒喻的语气淡定惯了,每句话却总有股笃定的狠劲。她披的皮是温润,可不代表她的里子也是个什么都忍的软柿子。
中年女人到底没中气起来,你你我我了几句,肉串都没拿灰溜溜走了。
酒喻把肉串递给年轻女生时,眸光凉薄:“小姑娘,出门在外别逞口舌之勇,因为你绝不想知道下一秒的自己会面临什么境地。”
年轻女生怔了怔,又怒又气地歪着头看她一眼,这什么人啊这是,好心帮她也换不来一句感谢。
女孩子哼了哼,反正她只是因为美味的肉串才仗义执言,早先逛着玩时听了一耳朵这些破事,要不是忍不了才懒得搭理。
城市里的孩子好像大多不懂,农村里的父老乡亲和善归和善,真逼急闹开了,人家都是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的。酒喻见女孩子满不在乎,轻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不想听的话你说上一千遍一万遍,人家照样当作耳旁风,大庭广众的,酒喻不可能把其中利害掰碎给女生讲,更何况这也不算多大事,只是给小姑娘提个醒,以防下次出门去犄角旮旯游玩时又摊上事。
她把女孩点的烤肉递过去,连同中年女人那份,“算是一点谢礼。”
帮助别人这件事本身是没错的,而且值得褒奖,有失考量这一点就需要小姑娘自己去参悟了——有时候尽力而为即可。
酒喻之所以卖烤串,是因为田新要练刀工,切得东西太多,她要是都炒了做给客人吃,店里后厨根本忙不过来。
而且最近她为了学习马术又把健身提上日程,嘴里特别想吃油汪汪脆呼呼的炸烤食物补充碳水化合物,可这不利于她的计划,索性来个以毒攻毒,顺便锻炼锻炼臂力。
烤串是有定量的,买方买串也有限制,酒喻不主这行业,是不可能干到三更半夜,于是每次烤串卖完了都剩下了一堆嗷嗷待哺的小可怜。
在众人眼红的目光中,女生屈服于美食,握着签肉喜滋滋地走开了。她走到溪边,坐在正钓鱼的男人身旁,把微冷的那部分烤肉递过去:“我说表叔,你把我带出来玩,不应该伺候我的吃吃喝喝吗?”
“你的食宿票费都是我包的。”男人警觉地眯了眯眼,看着侄女递过来的肉串慢吞吞伸了手,在挨近时又快速地拿下女孩子另一只手上的串串。
“余青竹!你混蛋!”
余青竹皱着眉,用了力拍拍女生的脑袋:“多大人了还说脏话。”
苏幸愤愤地锤他胳膊,在吃的面前,她这个表叔一点都没有爱幼的美德:“让你抢我好吃的!你不混蛋谁混蛋!”
余青竹坐如钟,尚有闲空咬了口又烫又辣的肉,刚入口的焦脆并不影响内里的软嫩,汁水丰盈滚过舌边的表皮,在舌面炸开的辣又晕开油脂的腻滑。
“讲道理,这叫你不仁我不义,咱俩彼此彼此。”
苏幸无话可说,她已经表演得够完美了,但还是逃不脱自家表叔那双贼精的眼睛。
鼻尖是烤串特有的香味,她看得直吞口水,却迟迟下不了嘴。舌头太灵的人吃东西都很苦恼,像肉这种一凉就腥的食物,她掐点吃都掐出门道了。
“表叔,你不是跟那个姐姐熟识吗?咱们为什么不去混顿饭吃,要在这啃干巴巴的烤肉?”苏幸做了几次心理建设,依旧咬不下去,她转过头盯着余青竹扯话题。
余青竹理所当然地回:“我是来见人的,不是来蹭饭的。”
苏幸恨不得呵呵他一脸,“说这话你良心不痛吗?”
余青竹叹了叹气,“大侄女你好好想想,我要是为了蹭饭来百省,还有你什么事吗。带上你,你这张好吃的嘴能抢我一多半口粮,回家还要向我妈告状说我虐待你。”
是了,对她表叔来说,每一口吃的都弥足珍贵,真为了吃而来百省,她估计都不知道这人的行程,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被特意带在身边。
不过这个不称职的表叔怎么形容她这位淑女呢!
“你手上的烤肉不吃的话就给我吧。”
苏幸鼓着腮帮子,可气可气地咬牙切齿:“我排了老半天的队,凭什么最后都便宜你了。”
“看你一脸挣扎我心痛啊,有人帮你解决不好吗?”余青竹伸手过去:“粒粒皆辛苦,浪费粮食可不行,我会把你的劳动成果吃干净,有没有觉得这样就不便宜我了?”
“呸!”
苏幸拍开余青竹垂涎的手,对着更凉的肉串忿忿不平地咬了上去。反正再难吃的东西都比让余青竹如了愿强,不就是腥味吗,忍……
嗯?
不腥诶!
苏幸手里这份是不加辣的,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小肉裹着戳了孔的肠衣,因为凉了的缘故,烤得焦脆的肠衣有些回潮,带着一点点韧劲被牙齿咬破,富有弹性的肉抵在齿间,用力一咬,肉块像是千层饼一般的层次感中爆浆出浓郁的芝麻酱的香。
她眨眨眼,迫不及待地又吃了一块,原以为仍是满口的酱,却不想碾得极透的炒花生碎偷偷爬进了层层分明的肉块里安憩。
下一口是猪油渣。
下下一口是鱼冻。
最后一口是满满的海苔。
苏幸以为自己是不爱海苔这种东西的,但烤肉告诉明晃晃地她,挑食是种只能用美味来治疗的矫情病。
一根签子五个肉块,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口是什么馅的烤肉,就像开惊喜盒一样让苏幸充满了吃一口再吃一口的冲动。
美味的食物让人心生满足,如同冬日的夜晚裹着阳光味的棉花被子。
“虽然这位姐姐不识好人心,但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我决定自己可以大度一点,原谅她。”苏幸盯着空空如也的签字,呲溜了下口水。
余青竹遗憾着苏幸下嘴太快,吧嗒吧嗒和田鼠囤食似的,一个错眼就把烤肉消灭了干净,听见她没头没尾的自言自语,不由问:“嗯?一趟烤肉的功夫掺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苏幸收回对签子恋恋不舍的目光,把在摊子上遇着的事一字不落地讲了一遍。然后换来的不是余青竹的同仇敌忾,而是一个结实的脑嘣儿。
“行啊你,哪根筋搭错了逞这威风做女侠?她费那心捞你干嘛,怎么没让你作进去长长教训?”
“我!你!”苏幸吐了个脏字,“我好心帮你朋友诶!救人于水火你不夸我也就算了,打我做什么!”
“英雄救美有现成的人选,用得着你这瘦胳膊瘦腿吗。”而且啊,救人于水火不是这样用的好吗,已经中二病晚期的少女。
余青竹扶额,大姨家也不只苏幸一个崽,他当时有什么想不开把这娃拖出来?不过这也是个最闲不住的,动不动就自己溜出去浪,贯彻头铁能刚全世界。
悔之晚矣的余青竹任劳任怨给苏幸普及了堂社会黑暗学,毕竟吃过文字这碗饭,三言两语道出其中曲折。末了,他揉揉苏幸的铁头:“这次虽然是个小事,咱们也能以小见大。遇不平事拔刀相助是对的,但有时候吧,你的拔刀相助真不如呼叫警察叔叔。”
无话可说的苏幸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话说回来,你今天还打算去会友吗?”夏天天黑得晚不假,傍晚依旧不怎么亮堂。苏幸被教育得没脾气,提起那根没有饵的钓鱼竿,看了眼天色:“咱在这蹲一下午也有了吧,表叔你磨磨蹭蹭到底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