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铭偷偷地溜到客厅,母亲已经回卧室了。平时这个点,父亲应该还在书房。他热了杯牛奶,用托盘作掩护,站在书房门前示意性地敲了三下门。等了会后,他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推门而入。
“爸爸……”
正在整理资料的父亲,疑惑地抬眸瞄了眼来人:“嗯?怎么过来了?”
“爸爸,你平时都看这么多文件吗?”他把托盘放到书桌上,双手把牛奶摆在父亲左手边远一些的位置。
“嗯,习惯了。”说完后,他刚准备低下头重新看文件。
但想到儿子无事献殷勤,他把文件合上了,双手交握着:“说吧。”
“爸,爸爸……”阿铭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唇瓣,“下午,我撒谎了……”他头一次看进自己父亲的眼里,深邃宁和,严肃中透露着谅解。这是对方身上阿铭从未见过的一面……不,也许是自己从未放下那些幼稚的小情绪,总是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他在耐心地等待自己的下文,阿铭握紧了垂在两侧的拳头:“是我主动提出载阿惜回来的,也是因为自己,她才会摔倒的……阿惜胳膊还被石头划伤了。”
“过来。”阿铭看到父亲面无表情,吞咽了下口水——这次就算要挨打,他也认了。他犹豫了下,还是凑了过去。看到父亲扬起左手,他浑身绷得紧紧的,眼睛闭得死死的。然鹅,没有感到预期的疼痛——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
看到儿子虽然害怕但并没有逃避,不过他好像自己产生了什么误会了??自己看起来像是会动手打孩子的人吗?看到阿铭的小动作,手顿了顿后,他继续接下来的动作:“你啊你……”
“啊!爸爸!”阿铭跺着脚,忙扯着牢牢盖在脑袋上的大手掌。
“怎么,我还摸不得了?”爸爸的声音里都透露着些许笑意。他多揉了会,感概一头软软的头发,手感真好。
好了,他趁着儿子准备恼羞成怒的前一秒,结束了虎摸。他神情严肃地开口:“阿铭!”
“又……又怎么了?”阿铭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同时也是真的怕了不按套路出牌的父亲大人了。
“这次是你做得不对。”听到儿子微不可闻地“嗯”了声,他接着继续说,“我和你妈妈明天准备去上门赔罪,你记得早点起床。还有,你周末别想偷偷玩电脑了,每天给我练一小时的毛笔字。楷书的,别拿草书糊弄我。”
“嗯……”姜还是老的辣啊,原来父亲什么都看在眼里呢。逃不掉,逃不掉……
“早点回去睡吧,”他看了看桌面上的玻璃杯,“把牛奶喝了吧,你妈妈给你准备的。”
阿铭在父亲的眼皮底下不敢造次。一改平时狂饮的豪放派,他斯文地喝掉牛奶:“爸爸,也别忙太晚了。晚安。”
“嗯。阿铭,晚安。”施爸爸对阿铭点了下头,重新打开文件。
阿铭下楼洗完杯子,刷牙。收拾妥当后,他又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呼~”他摊开双手,任由自己砸在空调被子上。嘴里的牛奶味混着牙膏的薄荷味,提醒着他这个有点梦幻的夜晚。
他咧嘴一笑,也许……烦恼被解决了,阿铭很快就和——不对,看周公下棋去了。
此时,郑家。
“欸,老公!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给舒娴他们夫妻俩赔个礼什么的?舒娴可宝贝她的儿子呢。咱们和人家做邻居这么多年了,要是因为这事搞得关系变淡了,多可惜啊。况且女儿还和阿铭同班呢。”郑太一边往脸上抹着护肤品,一边看着镜子里背靠枕头坐着的自家老公。
“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要紧的。”阿惜爸爸看着睡前杂志,头也不抬地回答。
“榆木脑袋,人家活得讲究啊,瞧着就注重礼节。毕竟是我们女儿不占理,要是还不当一回事,多不好啊……”她这回直接扭头去看对方。
“唔,要不明天请他们来咱们家吃个午饭?”他皱眉想了想,不知道要准备什么礼,对方好像啥也不缺。
“欸,这个可以。明天你陪我早点去一趟菜市场。带上阿惜,过去舒娴家说一声。嗯,调个闹钟吧。好了,睡吧。”郑太自话自说地安排好了事情,摸到床边的按钮关了灯。对于妻子的话,阿惜爸爸大多数都是同可并且直接选择执行!
晚归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家门外的路上,偶尔遇到松动的石板,传来一阵“咯咯”声。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它赶走了身边企图过来搭讪的云,独自美丽着。获得自由的月光啊,它踮着脚尖,灵活地穿过孔眼密集的纱窗,轻松地落在浅白色的地板上。它身后的小伙伴也挤满了窗口,照亮了床上的浅蓝色薄被。一双不安分的白嫩小脚丫被好奇的月光们围观着。床上的女孩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地翻转身子。她的脸刚好被排除在月色的笼罩范围之外……
“欸,你估下我系边个?(你猜我是谁?)”大一新生刚军训完的第二天,女孩的脸晒黑了点,但眼睛还是亮亮的,笑得很灿烂。
她在群里得知师兄、师姐们这几天会在校园干道上招生。吃过中午饭后,她特意过来溜达一圈。离得还远的时候,她就看到临时租借棚子下对应位置上的留守儿童——们。其中,靠边上的棚子下有三张木桌子排在一起,A4纸上印着“音粤社”三个黑体字贴在中间桌子的前头,时不时被风掀起。
晌午的太阳毒辣得让人不敢直视。穿着浅蓝色短袖的男生支起左肘,手掌撑在脸边,昏昏欲睡。闻声,他懒洋洋地抬头:“?”
真奇怪,女孩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她正想上前,看得仔细些……可是身体不听自己的,她什么都做不了,调皮地眨了下眼,然后听到自己清脆的声音:“同学,再见啦~”说完后,女孩就跑开了。
一边跑着,她想扭头往身后看一眼,可是她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女孩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她伸手摸向脸颊,自己哭了?眼泪的苦涩压下了咸味,弥漫了整个口腔。
她迈开步子,刚想往刚才的棚子跑去。下一秒,时间在快速流动,身边的人都在快进着。校园里的钟声突然被敲响了,“现在是北京时间18点整”。报时完毕,她抬头看着分针又重新飞快地转动起来。
空间开始变得模糊,重组后变得清晰起来。天色暗了下来,她发现自己站在生活区的足球操场上。不远处有人在招手,在对自己吗?女孩扭头看了下自己的身旁。
“言惜,这儿呢!”
北方入夜得早。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阿惜就着操场边上可能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照明灯,看过去。
她是……大学时认识的老乡兼室友,梁初语。阿惜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自己行动起来了。她来到了对方的身边,大大咧咧地席地坐下,开口:“初语,你来得挺早的。难怪刚才没在宿舍里看到你。”
“整个下午都没找着你。喏,你看!我给你发过消息的了。”阿惜拿出手机一看,企鹅是有个红点点。她点开对话框,消灭所有的未读消息。
比阿惜大一届的师兄,陈奕辉正一腿盘着,一腿支起地坐着,娴熟地泡着……菊花茶?!茶具,后来据了解,还是他大一的时候从老家那带过来了的。
“终于等到你们两个了。”他望着坐在对面的阿惜笑了下,递出一个功夫茶杯,“其他人也快到了,来喝茶。”
“谢谢,师兄。”阿惜抿了一口茶水。没过多久,她看着围坐成一个圈的老乡们,哪怕自己水群水了那么久了,但一到多人面基的场景还是会怂。她就安静地捧着手里的杯子,听着身边的人闲聊。
“师兄!哪有在人初来报道,还刚好是七月十四当天,临时约出来吃西瓜的。”哦,阿惜来到学校的第二天晚上,她看到初语晚上出去了一趟,没多久又回来了。她拎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切好的西瓜。间歇性·养生·惜看着她和其他的室友把西瓜瓜分完毕。
“......欸,你来了!师妹师弟们都比你到得早。快,来尝尝我泡的菊花。”迫于条件简陋,陈师兄直接带来自己的暖水瓶。不远处就是水房,刚得一批!
“......”刚到的某人大一下学期那会儿,有一段时间天天被拉去对方的宿舍,美其名曰地学茶艺。实则是,一时兴起的陈奕辉淘宝了一堆的干花和五谷,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的视频。他负责泡茶——陈师兄自己是不会喝的,他舍不得祸害自己的舌头。只能倒霉催的某人负责品茶,解决黑暗料理,他都快喝吐了。最后直到现在,所有的花茶和五谷类饮品还牢牢地占据在他的黑名单榜首。
他应该是去过澡堂了,换了件藏蓝色的T恤搭着浅蓝色的牛仔裤。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阿惜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滴露沐浴露的味道,干净清爽。看不清脸就算了,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她有点较劲地一口气干了手里的茶水。
“好了,估计也不会有人迟到了吧。”陈奕辉清了下嗓子,重新开口,“虽然大家开学前就在群里聊得很熟了,但还没正式见过面。今天约大家出来,就是互相认识下。先从我开始吧,我是土院大二的陈奕辉,也是现任的音粤社会长。欸,到你了。”会长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伴。
“钟辙,和他一个院,同一级的。”这次,终于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了。钟辙……阿惜细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愣愣地盯着他的脸——还是像蒙了一层雾一样,但意外地望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莫名觉得那双眼睛还可以再生动点……
“我是郑言惜,土院大一新生。”阿惜还在发愣的时候,已经轮到她了。她还没开始组织语言,就听到自己已经说完了。虽然是自己的记忆,但她没办法篡改这里的轨迹。就像被操纵着的木偶,她只能按着剧本的剧情走。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了吗?在听完阿惜的自我介绍后,他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斜对面的自己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阿惜没读懂。
“!”阿惜忙撇开视线,把空空如也的杯子往嘴边送。
“看来,师妹也很认可我的菊花茶呢。”会长微起身子,拿着配套的茶壶作势给阿惜添茶水。唔…….认可?菊花茶?
“?”突然被cue的阿惜,受宠若惊地把茶杯放到小桌子上,曲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轻叩桌面,“谢谢,会长……”她拿回杯子后,再次道谢时,视线扫过会长身边正低着头操作手机的某人。
“?”突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她微微地疑惑了下。短信?QQ?微信?强迫症的她把日常接触的软件、程序的信息提示音全部设置为震动。阿惜的直觉,可能和斜对面的某人有关,打算摸出手机验证自己的想法。但是当时的自己可没有这种觉悟啊……短信的话,刚换电话卡没多久,平常和玩得好的都是用聊天软件联系的。爸妈的话,他们会选择直接打电话。QQ,微信的话,都这个点了,应该是他们几个……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虽然也有点好奇,考虑到自己现在还在聚会,老低头玩手机显得有点不太礼貌。想到这,她隔着裤子摸了下手机,收回了手。她继续小口抿着菊花茶,无私地奉献着自己的耳朵。
大家很快就熟悉了起来,像在群里那样,聊了起来。慢慢地,氛围活络了起来,不时听到有趣的话题,阿惜笑得眼睛都弯弯的,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牙。
阿惜微起身子,伸直胳膊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下一秒,茶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一步拿起、倒水、放下,动作自然,一气呵成。
阿惜下意识地笑了笑,抬头望向对方,嘴角的弧度有点僵硬:“谢,谢谢,师兄……”嗐,她还以为是会长呢。
“你好,我是钟辙。”钟同学再次正式地介绍自己,期待对方的答复。
“你好,钟师兄。”谁知道,阿惜根本就不按套路来。
欸,没在同一频道,无fa交流哇!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师兄好像有点……一言难尽的奇怪啊?自己是记忆有点差,但也不用这样再次特意提醒自己吧?好歹中午才见过,刚还说过名字呢……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微微点头,拿回茶杯,坐好,继续听八卦。
“……”这是钟同学在阿惜身上第一次栽跟斗,憋屈。
“duang——!duang——!duang——!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整。”不知不觉,教学区的大“笨”钟[看着是真的笨,字面意思]响了,时间不早了。聊得差不多了,要加QQ的也加上了,第一次老乡聚会圆满结束。
阿惜和初语慢慢地挪回女生宿舍一号楼,摸出手机。企鹅的右上角有个红点提示,里面标着个1。她顺手点开,好友申请?Z,男。附加信息:你系郑言惜。来源:QQ群-15级粤届人士。
“嗯?Z?”阿惜点了个同意,难道是……
XYZ:钟师兄?
Z:嗯。
看着个风轻云淡的“嗯”,聊天小能手·惜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编辑、删掉、重新编辑、再删掉。
看着笔记本屏幕上,对方时不时地处在正在输入中,此时戴着眼镜的钟辙拿起桌上藏蓝色的马克杯,喝了口水,缓缓敲下键盘。
Z:到宿舍了吗?
XYZ:还没……师兄已经回到宿舍了?
Z:嗯,刚回来没多久。
Z:我们楼有电梯。(钟同学想了想后,补充了后面一句。)
XYZ:欸,我们楼就没有,真羡慕呐~(阿惜在脑海里努力地搜索话题)
XYZ:对了,师兄怎么中午一个人在主干道上招新?
Z:哦,他们临时有事,就我一个人留下来了。
爱面子·辙才不会说,前一晚最后一局开黑,因为自己拿的人头最少,被强硬地派去留守大本营。不过现在,他挺庆幸当时留下来的是自己……想到这,他看着聊天窗口,不自知地勾起了唇角。
XYZ:师兄辛苦了~那社团纳新到什么时候结束?
Z:唔……纳新分两批进行。这一批的话,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到这周五。
XYZ:那加入音粤社,需要什么考核吗?[??]
Z:不用,是个人就行了。
XYZ:好的,师兄。[笑cry][笑cry][笑cry]
XYZ:师兄,我到宿舍了。我先去洗漱啦,师兄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Z:好的,晚安。
阿惜放下手机前,又翻看了两人的聊天记录,顺手改了对方的备注,14-土院-钟辙。虽然看起来生人勿近的,但也不难相处嘛,还挺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