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惜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气喘嘘嘘了,她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额头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抬眼看了看自己班的单车停放区域,他还没走……阿惜思索了会,阿铭离开前说的不是借口?他真的要回班上一趟?难道他想把人带到教学楼里,疯了不成?
她心下犹豫,不断地劝诫着自己不要慌,不要慌。现在距离他离开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阿惜觉得好像忘了些很关键的点,隐隐抓住了什么,但越着急头脑越一片空白,直到浩泽赶来自己的身边。
“浩泽,他当时看到的是谁?”她豁然间理出了一点思路。她看着对方不敢和自己对视,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阿惜明白了,事情可能与自己有关:“是和我有关吧?”只见对方张了张嘴,看着像是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不急,慢慢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看着阿惜充满鼓励的眼神,浩泽压下心中的不安,一五一十地把上周他们去找师弟打探消息的事情经过简单地描述了下。
“白痴…..”阿惜知道他是去找程建东那个烂人了,为什么不来问问自己……他又何尝不是遇事憋在心里,打算用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呢。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的……既然他去找他了,单车也还在。那就说明他们肯定还在学校里,她一时间无从下手,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找起。阿惜记得眼眶都红了,打算先去四楼初三年级碰碰运气。
“言惜!”浩泽看着阿惜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他们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地在班上闹,你可以去二楼我们平常开会的会议室找起,然后再去综合楼里看看人少或是偏僻的角落。我先去植观园和勤思园找找看……如果没找到人,就先回单车棚集合。找到人了,就……学校也不大,估计也就几分钟的事。你找到他后,拿他电话给我说一声。我找到人的话……总之,你在单车棚等不到我,就自己先回家。”和阿铭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在当时依着直觉拦下了阿惜。但默契在这会儿却是失效了。他知道阿铭就在学校,但仍然无法快速地找到他,只能这样四处地人力搜索。想到这,他烦躁地拽了下自己的头发。
“不管找没找着人,我寻楼外头的。你在楼里找过后,也别乱走。现在学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天黑了。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我先过去了。”他想起初三年级的那几个刺头平时也在学校里偷偷打游戏,呆到挺晚的。
“嗯。”阿惜一刻也不敢耽误,扭头就跑开了。
浩泽把视线投向一排种得密密麻麻的小叶榕后,然后抬腿往那走。
教学楼和综合楼南北方向上是稍微错开些的前后关系,教学楼比综合楼高一层。两个楼之间用连廊连接起来,类似回字形的建筑布局。
阿惜是从东边靠近自己班的楼梯上来的。她尽可能地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从一班往七班的方向快走过去。好些教室都已经关灯了,还亮着的,里面也就只有两三个人。经过男卫生间的时候,她缓下了步伐,犹豫了下又折了回去,喊了两声“阿铭”。凝神屏住呼吸等了会,没听见里面有动静,她也就往连廊继续小跑。看着黑乎乎的综合楼,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心里不断默念着“我就路过一下”。她又如法炮制地停在综合楼东边的男卫生间门口,里面黑漆漆的。阿惜也不敢进去,站在那,把音量压得更低……结果还是没能如愿。卫生间旁边是楼梯,她就着马路对面房屋透出来的光,迅速地瞄了眼。嗯,没人可撤!
“呼~”哪怕阿惜平时也有坚持晨跑,但这么一圈圈绕下来,她也有点吃不消了。站在教学楼楼顶的空中花园,她边平缓自己的气息。
只剩这里了,如果他在楼里……她眯着眼,试探性地呼喊着。她绕过一盆盆植物,走到花架廊附近。她听得见不远处那群早早跳广场舞的大妈已经开始放曲子了,听得见学生放学后在南二村村委会篮球场上进球后的欢呼声,听得见学校对面传来人类的好朋友面对下班回家路过自己家门口发出的狗吠声……唯独,这个天台上安静得可怕,阿惜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她不甘心地又来回走了一趟,没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浩泽身上了,她沿着围栏走了一圈,往下看着处于夜色中的校园。突然,她发现综合楼自己已经排查过的四楼楼道处,闪过一个穿着校服的背影。阿惜看着他没几下就出现在了三楼。对方低着头看脚下的台阶,身高上可以看出是个男生,黑色的书包……阿铭的是斜挎包,她想起综合楼的天台还没找过。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楼顶,转而跑去对面楼的楼顶。
阿惜“嘭”地一声打开了通往天台锈迹斑斑的铁门,惊动了另一侧背靠在楼梯间墙上的少年。天台上什么遮挡物都没有,一览无余…..除了楼梯间的另外三堵墙。她抬脚跨过门槛,踩到了松动的地砖。“咯”的一声,传到了在场的另一个人的耳里。
“阿惜……可不可以先不要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阿铭就莫名觉得来的人会是她。声音沙哑,语气里的脆弱和请求,阿惜何曾听到过。发生了什么,他哭过?两辈子加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二次出现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呢。
“呀,拿练习册怎么这么久呢,动作好慢哦。诶,今天是农历十六吧,你看月亮多圆。”阿惜也没回答他,响起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平时爱安静到有点小洁癖的她,不管不顾地沿着铁门旁的墙边坐下。
顺着她的话,阿铭偏过头抬眼望向暮色浓厚的天际。他一腿腿直直地放在地上,另一条90°曲着,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后背的那堵墙上。
没有听见对方的回话,她也不放在心上:“阿铭,明天重阳节了呢,阿姨告诉过你,明晚过来我家吃饭的吧?”
“嗯……”阿铭极轻地应了声。
阿惜看到对方搭理自己了,正打算再接再厉的时候,听到一阵手机嗡鸣声。她猜测可能是浩泽打过来了:“你电话响了诶?”
阿铭看着显示屏——第二十一条未接来电,正打算合上手机盖子,瞄到进了条短信:言惜去找你。我第一次见到她……剩下的文字被隐藏了。他点了进去,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慌张,还凶……她很担心你,她找到你了吧?记得要把姑奶奶安全护送回家啊!!!!!阿铭看完后,快速回了个嗯。
收到消息的浩泽,嗯个屁啊?自己想了又想,打了一大段,就得到个嗯?真特么省事。不管了,不管了!他们现在应该是碰头了,我就说了没事的嘛。嗐,今天的运动量都超标了。嘶,腿真酸!平时也没见这学校多大啊,自己愣是一路小跑着下来,都花了差不多十分钟。哦,忘了还被老刘抓着问候了好几分钟。回家恰饭!
阿铭回完消息后,“啪”的一声合上翻盖手机,往书包里一放。
“谁打来的啊?不回个电话吗?可能对方还等你电话呢……”最怕空气突然安静,阿惜只能不断地打破这个局面,谁知对方不领情。
“聒噪!”听不到对方的回复,阿铭估计她一定又在心里偷偷地骂自己了。他低低骂了声“笨蛋”,却掩饰不了满腔的暖意和夜幕掩盖下扬起的嘴角。一时不察牵扯到腹部和背上的伤,他疼得“嘶”地大口吸气,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消了下去。浓浓的挫败与不甘涌上心头。
“阿嚏!”阿惜乖乖地闭了嘴,但是入夜后天气转凉了,她没忍住。她用双手不断戳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吸了吸鼻子。阿铭:这么灵验?那自己咋没有反应?
说时迟那时快,穿着无袖上衣加五分裤的他也打了个重重的喷嚏。然后他就懂了……
“天色不晚了。阿惜,我们回家吃饭吧。”
闻言,她“哦”了声,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直接转身下楼了。她走了会,发现对方没跟上来……
“阿铭?”
“嘶”听到往自己方向走来的脚步声,他扯动了伤口。坐在地上太久,腿都麻了,他一动感觉就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咬着似的,声音不自觉带上点着急:“我……我腿麻了,让我缓缓。”一抬头,自己疼得呲牙咧嘴,一手扶着后墙、一手揉着腰,一幅身残志坚的落魄样就被对方看个正着了。
“嘶,腿麻腿麻……”他艰难地站了起来,微微弓着腰,腿一动不敢动地等麻觉消退。
见状,阿惜眼框都红了。一边寻过来的时候,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他可能把人打趴在地上,会被勒令自行退学——往好的方面想,或者对方溜得快,没挨多少拳头,但他仍会受到处分。再或者他们只是单纯地发生口角……昔日的校园小霸王啊,如今怎么就成了被欺负的一方呢......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自己是否干扰到他本来的生命轨迹了?是自己因为那自私的念头强行干涉了他的生活……没错,曾经的他是爱打架,是爱捉弄自己。但他除了打过黄子宁外,其余打得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对,黄子宁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阿铭虽然爱闯祸了些、肆意了些,但仔细回想起来……他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曾经的自己,不也羡慕过这样的他吗?
阿惜逆着月光走向自己,但他还是能看到对方满脸的泪水。在他的印象里,她坚强得像是个铁娃娃——这个比喻很直男?!再难过也不会哭的,或者说她不会在人前示弱落泪。他恍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欺负她的人:“别哭了……我们回家吧。他们该等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停在阿铭两步之外一个劲地低头道歉,潸然落泪。
“阿惜……”对面的人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腿不怎么麻了,阿铭忍着一身的又酸又痛,大步走到对方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胳膊。
“阿惜!听着!”他见不得阿惜哭,把她揽进了怀里。他还把哭得浑身发颤的脑袋摁在自己肩上,滚烫的泪珠渗过衣服灼到他的皮肤上,“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听话!”她被吼得愣了下,第一次见识到阿铭强势的一面,突然有种兄长看着恨铁不成钢的妹妹呵斥的感觉。
阿惜缓缓地抬起双手,紧张地扯住了他的下衣摆:“阿哥……”
阿铭顿时不知道自己该好气还是好笑,心里带着点欣慰,轻轻地“嗯?”了声,等待下文。
“如果……其实,你原本可以成为一个谁也欺负不了你自己的人……但是因为我,我这个绊脚石,你现在只能……这么被动。”她实在不忍心说出“被欺负”来伤他自尊。
阿惜说得断断续续的,阿铭听得懵懵懂懂的,但他大概知道这个笨蛋又在自责。唯恐再吓到她,他轻声说:“你忘了吗?”
“嗯?”这次轮到她听不懂了。
“阿惜很好……”阿铭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抚情绪,“再哭,我会被你父母骂的。”他说完前四个字后,本来已经停止啜泣的阿惜又开始无声地掉金豆子了。
“嗯……”阿铭乖乖地当着一条抹布——呸,毛巾的功能。
“你衣服……容易感冒。”阿惜看着他湿漉漉的肩头,脑袋彻底清醒过来后,觉得自己糗大了。
“诶,对咯~都是你的生理盐水呢~”阿铭适时松开双臂,调笑道。这话阿惜不知道要怎么接,毕竟自己理亏了。
“转过头去!”阿惜想了会,“哦”了声,顺从地背过身去。阿铭默默地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校服换上,又是一阵酸爽。
“好了,回家恰饭吧!不过你眼睛还肿着呢,这个有点麻烦……”
“去买个碎碎冰敷一下,唔......可能得出校门买。这个点,小卖部估计关门了。回头我跟我妈说,今天……”她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肩膀残留的手掌印,“今天大扫除,自己揉红的。她知道我灰尘过敏。哦,留这么晚的话,就说是你和我一块出黑板报,明天重阳呢。”
“嗯?你对灰尘过敏?我怎么不知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也还好,灰尘比较多的时候才会发病。”阿惜也是上辈子出省读大学的时候才知道的。社团活动偶然发病,同学急忙送她去医院,顺便查了下过敏原。回来后没机会接触,她也就忘了这事,直到三年级家里大扫除发病。
“你……需不需要去挂个号……”阿惜斟酌了下自己的措辞。
“……爷的身体好着呢,就打球后遗症,后遗症。”
“真的?”她上下扫视了他一遍,再次确认。遭到质疑,阿铭气结。
“骗你有钱分哦?饿了,赶紧走!”他趁机揉乱了对方的一头短发,甚是解气。
身后的月亮半躲在云层后面偷偷地观察着天台上的两人,直到门被合上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