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素梅的新生活尽管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却也令她疲惫不堪,内心不乏矛盾和挣扎。好在人生总算有了新的亮色,并且在这道曙光里她又重新发现了自己,令她有种格外的欣喜和重生一般的振奋。比如,在她和她的健美操教练忘情地做爱,或者,陪同一位孤单却矍铄慷慨的老首长外出度假之时。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周的一三五晚上8点,丁素梅准时去机关俱乐部跳健美操。单身生活里突然涌出了大把的富裕时间,不把它们好好利用,简直就像是在慢性自杀。丁素梅先是去公园里散步,但是所到之处皆是俪影双双,引她不免暗自神伤。她最害怕的还是见到那种咿呀学语的小孩子,由年轻父母的手牵引着,小鸭子一般在她面前蹒跚而过,她的神经立即崩溃。她曾经是一个谋杀者,这道心理阴影,从她告别了肚子里的那个6个月大的孩子开始,就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心头。要是她当时不把孩子做引产,现在也应该有两岁多了。那是个女孩,她的女儿,或许是她此生此世唯一的女儿。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丁素梅实在不敢再去公园里抛头露面了。后来她去大院里的澡堂洗澡的时候,又爱上了那里的按摩室。
社会在发展,中国与世界接轨,部队与地方也要齐头并进一同大踏步前进。而今大院的澡堂子里不但添了桑拿房,而且还开设了一间按摩室,从社会上招聘了一干业务精良作风绝对正派的按摩师队伍,专门为广大官兵服务。澡堂的外围显然进行了一番大动作,装修上加大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围着澡堂,先种了一圈水嫩嫩的竹子。竹叶掩隐下,是朱漆大门,红墙绿瓦,院墙四周挂一圈红灯笼。夜色中远远望去,令人不由想入非非,恍然见到了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神秘院落。每回洗过桑拿,丁素梅就一头扎进按摩室。从头到脚任由按摩师一通收拾,一顿下来能足足花上两个多小时。时间一长成了熟客,按摩师和她的话就多起来。这些按摩师大多是来自四川和江苏的打工妹和打工嫂,手艺咣咣的不说,人品也响当当。在部队的澡堂子里挣的这份辛苦钱,一准儿比外头的那些个夜总会洗浴城拿的少,但她们个个怀抱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气概,带着对子弟兵的深厚感情不远千里来到了这里。部队的环境到底单纯一些,客人一看都是本分人,绝对没有社会上那类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
于是几个回合下来,按摩师和客人就熟络了,做按摩的时候便不再沉默,一边给你揉背敲肩,一边就聊起天来。话一多,就不由要问到私人事宜上去了。丁素梅被按摩得正舒服,思想没准备,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于是不久,她就从按摩师们的口气里听出了强烈的同情。现而今的离婚女人并不是什么稀有动物,绝对不值得大惊小怪。关键是这离婚女人是真耍单儿呢,老大不小还没个孩子,没着没落的,纵使生得花容月貌,这一身光溜溜的白肉也就只能在她们手底下给生生蹉跎了。一边享受服务,一边承受着几双同情目光的共同注目,丁素梅于是不再去那个中国气派的小院找奢侈了。有天晚上,大院的礼堂里放电影,丁素梅看到一半忽然没了情绪。她走出影院,刚走到礼堂的台阶下头,却听见一阵铿锵的鼓点打礼堂边上的一个小门里传出来,令她不觉有几分好奇,驻足观望,隔了道不大的玻璃门,里头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推开这扇礼堂的偏门,却见一干中年妇女正在里头蹦得欢。一个个都是体操运动员的装束,大多却是举重运动员的体态。扫了一眼,大院里的军人女干部没见两个,倒是院里的随军家属在这儿聚齐了。
她们一个个光了脚丫,正收腰提臀,玩命扭胯,人人跟肚子上挂了个隐形的呼啦圈似的。频率不疾不慢,随了音乐,拿臀部画圆圈。大厅正前搭了一个舞台,上面站了个男的,看上去是个猛小伙儿,岁数肯定没自己大。他上半身光着,露出胸前的两大块疙瘩肉,下头则穿条红色的大喇叭绸子裤,也正扭得欢。这个大厅原本是老干部的书画室,而今看来成了健美操的活动了。早闻机关俱乐部的群众健身活动搞得好,原来是这番生龙活虎的场面。生龙一条在台上,下面一干中年妇女估计个个在家是老虎,虎威在家散不出去,只好来这里释放能量同时燃烧脂肪。“我看你身材不错,什么时候来给我们当教练吧。”不知什么时候,生龙已经几步下到了凡间,健美操教练来到了丁素梅的面前。他一定看出了丁素梅眼睛里的那点揶揄和嘲讽,还挺会说话的。“哪里哪里,我是门外汉,还是你来教我吧。”丁素梅闻到了久违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第一次,她用大胆而欣赏的目光,把一个男性裸露的上身端详了个够。健美操没跳几天,教练带了学生,就由地上教到了床上。
他花样翻新推陈出新,令丁素梅高潮迭起欲仙欲死,却也禁不住怀疑他的好身手究竟师从何方。他年方28岁,不是童子鸡却是条光棍。只可惜,这样的一副好皮囊,却只是部队里的一介志愿兵。健美操教练最早是在机关俱乐部里负责电路维修,后来又做闭路电视的维修和保养。由战士转了志愿兵之后,他更加热爱部队并且立志为部队作更大贡献。于是腾出精力出去学了一段健美操,回来后就率领起院里的一干中年妇女,生生把群众业余生活给活跃起来了。眼前,他的单身生活也彻底活跃了一把,遇见了机关里的丁干事,几番旗鼓相当的大战下来,他开口向丁干事求了婚。虽然是结过婚的人,但丁素梅还是头一次享受到了男人的威力和柔情。之前的日子都是别人在享受她,而今她当家做主人,开始享受男人了。一个女军官嫁给一个志愿兵,是不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了呢?可是,如果自己一辈子这么享受着,恐怕人到了70,那嫩乎劲儿跟范冰冰也有一拼呢。望了身旁随时待命整装待发的健身教练,丁素梅露出了她无耻而跋扈的笑容。一周中的周六这日,丁素梅是属于一位丧偶不久的老首长的。
一年前他的老伴重病后撒手人寰,留下一幢二层小楼和一个年近70的老革命。他们的4个儿女两个在国外,国内的一个在深圳,还有一个在北京。但海外游子和祖国儿女都不常露面。好在组织上对老首长一直分外关心,专门给他配备了两个战士照顾他的生活。一个做饭洗衣打理家务,另一个是司机,同时负责对外联络。家里虽有两个公务员,可到底没有老伴知冷知热。眼见老首长香山也不爬了,鱼也不去钓了,老年大学的书画班也不来上了,老战友聚会时也不常露面了,他的续弦之事便上了一干老战友和部下的议事日程。很快,机关里负责老干部福利的丁干事,离婚两年多的丁素梅成了大家力荐的对象。“丁素梅这个女同志是从军校毕业来的,17岁就参加到革命队伍里来了。军校毕业后她先是留校从事了一段行政工作,而后调到了北京,之后就一直在我们的机关里工作。她家庭出身是城市贫民,爸爸妈妈原本在公交系统工作,而今在市歌舞团从事后勤工作。这个同志政治觉悟和思想水平都是一流的,工作作风泼辣,很能干。虽然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离婚的原因我们已经问明白了,是因为双方性格不合,绝对没有作风和外遇这方面的问题。
关键是小丁才刚过了30岁,她年轻,漂亮,还没生过孩子,穿上了军装,从后头一看,就跟小姑娘一般模样。地方上不是没有黄花大姑娘,以您这样的条件,那还不都生扑着就来了。但那是爱情吗?那是交易。可样的人可信吗?绝对不可信。地方上头乱呢,鸡飞蛋打的事情,咱们这里的老同志不是没有遇上过。一定要提高警惕。还是咱部队里的人可靠,一个系统的,都是军人,相互了解起来不难。而且我们一跟小丁说吧,她先是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当即表示绝对崇拜您,对您这样的将军打心眼里尊重和崇拜。你看,要是没啥意见,你和小丁先处处?”战友老大姐的一番话,令将军点了头。老首长的小楼和丁素梅前公公家的小楼相隔不远,所以曾令丁素梅着实有几分顾虑。但很快,突然而生的好胜心又战胜了她的顾虑。她想到,真做了这幢小楼的女主人,出门有车,生活有人照料,自己在机关里混个头头脑脑更是顺理成章。于是,她对介绍人点了头,答应先和老首长接触一段再说。周六一早6点钟,一辆军车牌照的黑色皇冠轿车准时停在了丁素梅的宿舍楼下。车门由司机打开,丁素梅款款上车。车子一路向北京的西北方向驶去。
一路上老首长话不多,坐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望着车窗外沉思。丁素梅一个人独自坐在后头,身边座位的报纸上,是老首长让公务员一早为她准备好的早餐,油条和豆浆,放在保温桶里还热乎乎的呢。丁素梅几下用完早餐,擦净嘴角,而后在鼻梁上架上一副墨镜,俨然如女王出访一般,神气自在地望向了西面那连绵不断的群山。陪同老首长一路爬山下来,走到鬼见愁的时候,将军气不粗,腰板挺直,果真老当益壮。他扶住一旁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的丁素梅,递上了一瓶矿泉水。车子开出香山脚下,去了一家郊区的温泉度假村,这是老首长的一个据点。他的一个老部队的部下,转业后一路发达,做了这家度假村的老总。午餐吃的是海鲜自助餐,生蚝、龙虾、大闸蟹。看得丁素梅眼红心热,却只是小口小口抿着红葡萄酒。老首长则大刀阔斧左右开弓,但并不贪杯,只饮了一点养生酒。饭后,老首长去到早就安排好的房间休息,而丁素梅则被安排到了另一处房间小憩。午后的节目是泡温泉和游泳。游泳池边,丁素梅眼见了老首长身材精壮,身上一块赘肉没有,到底是那个年代过来的军人,身上还存有军人的咄咄雄风和铮铮气度。但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他身上显见没有了青年人的方刚血气。
老首长带着公务员游泳,丁素梅一个人泡温泉。躺到一池温润的泉水中去的时候,丁素梅筋骨放松,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了,是从未有过的惬意和舒适。虽然吃顿大餐泡个温泉,对腰包稍鼓的工薪家庭来说早不是什么望尘莫及的消费。可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自己花钱看电影跟单位发票看电影,那感觉能一样吗?刚才在山上小坐的时候,老首长问到了丁素梅的工作。说是她进步得可有点慢了,回头跟几个头头打个招呼,调级的时候适当照顾一下,能提前就给提前调了。
老首长还说了,天冷了就让丁素梅利用休假陪他去南边走走,海军舰队上的头头都是他的兵,四处带她好好玩玩。此时她突然想念起健美操教练志愿兵同志在床上的龙腾虎跃之势来了。丁素梅真希望她手里掌控着那么一个遥控器,想到教练志愿兵便到,念到将军老首长就现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到底是该要那只生龙,下嫁之后,去享受注定平凡,但是实在的人生呢?还是去过一种表面光鲜,内里不乏舒适和实惠,但肯定也不乏寂寞的生活呢?饱暖思淫欲,老首长对咱这么好,怎么能突然就想起那个愣小子来了呢,这革命军人的觉悟到哪里去了吗?丁素梅不由把自己热辣辣的脸埋进了泉水中。一泓泉水中,丁素梅一边享受着她的新人生,一边思考着她的远大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