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总是他呢?生活的路途上总有那样的一个人,他或她永远成不了那个与你同行的人,但是他或她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你必经的路口,偷袭一把你日渐麻木的神经,令你再度无所适从。他们的出现似乎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时刻提醒你人生之无奈,有缘无分是人生的常态。在朱颜20岁生日那天,她曾经偷偷许下过一个与爱情有关的心愿。那还是在军校里,那年的夏天,当时的班主任老安带领大家去长江边的一个江心岛上玩儿。有一个游戏是,让同学们在一个小纸条上,写上自己的心愿和梦想,然后装到一个玻璃瓶子里,放到长江中去。这是当时校园里非常流行的放漂流瓶入海的活动。当时,恰好20岁生日当天的朱颜,找了个背人的角落,靠在一棵小树上,一笔一画,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了这样几行字--如果有人送我12瓶金芭蕾桂花香水,我回赠他的,将是我的心。那是个席慕容风靡的年代,非文学女生朱颜虽然物质第一,可明显也受到了熏陶和感染。在军校里过生日向来是公开的,一班10个人的生日,班长都会牢牢记得。
每个人生日那天,都会收到一份别致的小礼物,逢到周日,大家还会一起在宿舍里包一顿饺子以示庆贺。朱颜的20岁生日,就是在江心岛上,吃上了一碗班里的同学为她煮的长寿面。那次春游里的野炊,各路人马跃跃欲试力争大显身手,有的要做咖喱炒饭,有的要烙葱花饼。叶小米他们班最有创意,愣是带了只生鸡上到岛上,说是要炖出最美味的鸡汤。架上柴火把鸡放到锅里去,在野地上煮啊煮的,最后大伙儿饿得是人仰马翻,一只半生不熟的鸡却还在锅里悠然自得地游泳。朱颜班上的人都知道她今天过生日,用柴火支起锅,炖鸡之前先下了碗面,还卧上了一个荷包蛋,送到朱颜手上,而后围着她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春天的小岛,开满野花的小树林,晃眼的阳光,袅袅的炊烟,同学们真纯的笑脸,这样的场景,自是令人难忘。有几个女孩子的20岁生日,能像朱颜这般过出一派革命的浪漫主义呢?但朱颜心里想的却是那12瓶的香水,女孩子的心里,盼望的是粉红色的都市浪漫。就在不久前,朱颜去军校旁的一家商场买香水,正好在柜台边上遇见了教员陆一川。朱颜知道陆一川刚刚结婚,心头曾好一阵失落。
而今听他说,妻子要去中央音乐学院进修一年,想不好送什么,最后决定送她12瓶香水,一个月一瓶,刚好用到回家。眼前的一幕,比任何风花雪月的爱情小说都来得震撼。朱颜本不是个轻易容易被别人打动的人,可是身上却不乏小资情调,此刻,她真是太羡慕陆一川的妻子了。世界上,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味道果真如巧克力一般,口感香醇,回味无穷吗?她盯上了香水,一盯就是一打12瓶。朱颜是自小就在江城长大的的女孩子。她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职员,是靠着自己的一份技艺勤恳谋生的人,是这个城市里没有特权、没有奢望,也没有过多自卑心的那类普通人。他们随遇而安,从不与生活决战开练,懂得在付出辛苦的同时享受生活独有的那一份从容和恬淡。朱颜家里就两姐妹,她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对于她们的成长,父母的态度像是对家里的花草,定时浇灌,却不娇不纵。能养好就养好一些,能开花固然欢欣,不开花也不沮丧,有几片绿叶清新养眼,也就蛮好了。朱颜的功课自小就好,读书上她比姐姐下得进工夫,心也能沉得住。中学考进了全江城最好的中学,江大附中,功课在班里也总是头几名。
因为个头高反应快,她是学校排球队的队长。报考军校,是朱颜自己的主意。当然确切地说,是在班主任对她的热情推荐和军校招生教员陆一川的大力动员下,她才跨进了军校的大门。对军校出人意料的优厚待遇,朱颜的父母也并无表现出太多惊喜。如果女儿想上地方大学,他们一样会供她读的,手上紧巴就紧巴点嘛,反正这么多年一直就这么紧巴巴地过来的。朱颜的投笔从戎,在他们看来没有太多的惊险,终归是有了大学上,毕业以后有饭碗好捧。军训的时候,天气渐凉,朱颜的母亲织好一件毛衣,让刚好有事路过军校的丈夫给女儿带了去。丈夫归家,她就问他军校好不好,女儿在那里好不好。丈夫先是不吭气,后来就说了,说他去的时候刚好看见朱颜和一队人在练拼刺刀,手上划了一道大口子,当场就流血了。朱颜的母亲急了,惊呼道:“那包扎了没有啊?搞不好会感染的呀!”朱颜的父亲就瞪了眼回她:“怎么会不包扎啊?解放军哪有见死不救的?我还没赶到前面呢,马上就有人给她送到医务室去了。解放军的门诊部好气派!条件真蛮好的。”话到这里也就打住了,谁也没再往下多说一句。
对陆一川的那份格外的好感,朱颜并没有把它归入可以往婚姻发展的感情。她知道陆一川是有家室的男人,她就是再欣赏,也绝没有就此霸为己有的野心和雄心。她那样家庭里出来的女孩子,家境尚可,衣食无忧,没有挣扎在底层的人拼命向上攀升的心劲儿。虽然身上难免有市井小儿女的一份世俗和蛮气,但却唯独缺少霸气。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条条道路通罗马,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她虽然精明却没有那么执着,很多时候是有一份对命运的不经意的妥协。即使她是这么深刻地爱慕着这个男人--从自己的少女时代开始,他就是她的太阳,她的关于爱情的一切理想。从毕业到眼前,已经近10年了,朱颜却一直没有等来那个送她12瓶香水的男人,她连一瓶香水都没有收到过。在她的印象里,上军校的时候,班上似乎并没有哪个男生向她表示过好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骄傲不合群,还是因为他们在背后偷偷安在她身上的那个“小市民”的外号。她也曾喜欢过才子型的男生,对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生很有好感。但是她不能容忍那个男生的邋遢,或叫文人的不拘小节放浪不羁。
他穿在脚上的鞋子似乎没有不破的时候,要不是郝好后来援助了他一把,他简直就要赤足走在军校的大路上了。那个倒霉蛋男生是谁呢?在深山里的教导大队任教的时候,她遇见了教导员高城,一位东北农家子弟,研究生毕业的军校指挥员。他形象不错,对她也一直很关心。每次朱颜回家探亲,他都要开着吉普车把她送到那个离军营很远的小站上。开往江城的那一趟列车经过那里往往是在夜半。高城总是要把她送上火车,看着火车远远地开走了,再连夜开着吉普车回到驻地。但几年里,他从未向她表白过什么。
但是她是知道的,宿舍的窗台上,一块腊肉,一瓶午餐肉罐头,几个红苹果,几只野柿子,有时则是一捧野花,这些,都是高城出山去了小镇,或者带学员野外拉练时为她带回来的。他无疑是喜欢她的,甚至是爱她的。虽然他从不曾送香水给她。可是,要在这样的地方成家立业,就此度过平凡但是充实的一生吗?朱颜不能确定。并且她与高城之间,工作上共事,私下里谈天说笑,都相处得很愉快,但似乎就是缺少一种东西,那是一种感觉。譬如她每每见到陆一川,总是不由自主有一种晕眩感,像是乍一下就见到了正午时分的太阳。显然,没有人能与陆一川媲美,因为太阳只有一个。于是朱颜寂寞至今,转眼就过了最好的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