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们几个都先后领到了饭票银行提前预支的一天的饭票。我们还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地使用过饭票,绞尽脑汁计划着一菜一饭,买一个馒头还是一个肉笼。而郝好提到的月末聚餐,则是她在军校的小酒馆里请我们吃了一餐,饭钱是她掏的,这让我们几个很过意不去。于是,我们主动提出,饭票银行的月末聚餐,以后由我们几个成员轮流做东。从那以后一直到毕业,我们的饭票都是由郝好统一管着。从此我们翻身得解放,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再没谁到了月底就奔旧社会忆苦思甜去了。郝好,我要有一个你这样的姐姐多好。在军校里拆洗被子是个令我头大的活儿。特别是缝被子,被子的针脚难找,而我是彻底乱了阵脚。头一回缝被子,我用一块光明牌冰砖,把老乡叶小米同学邀请了来。叶老乡还真仗义,冰砖下肚就开了练。也就不到半小时,不叫飞针走线吧,绝对兢兢业业,一针一线还真把被子给缝上了。叶小米得意非凡笑脸灿烂,但很快苦下脸来,说是腰酸腿酸脖子酸,劳苦功高,非得让我再请她吃一块冰砖才算罢了。当天夜里,熄灯号一响,我钻进被子准备入眠。
不曾想要害部位突遭暗算,被一根尖利的不明利器狠狠扎了那么一下,我一声长嚎令整个男生宿舍楼为之撼动,据说有警惕性高者,以为地震了呢,差点就要从宿舍的窗户往下跳。勘察现场的结果,欲置我于死地之人作案手法令人发指,竟是在被子里放了根针!我一连两周没搭理缝被子高手叶小米。后来,一到拆洗被子,还没等我开口呢,郝好就主动把我的被子抱走了。求她缝被子的人可老多了,但她总是第一个给我缝。叶小米在一旁不忘提醒我说:“郝好绝对是同情你,可怜你身残志坚,怕你精神受了刺激人再废了。还不买块冰砖表示一下啊?”郝好就用她那双黑百分明的杏眼去瞪叶小米。我能叫你一声姐姐吗?我的郝好同学。就是这么奇怪,平日里我和郝好的话其实不多,就是私下里遇着了,两边还都有几分拘谨和客气。她那样具有女干部气概的女孩子,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其实是缺乏一种异性的吸引力的。我耍贫嘴的时候,爱找叶小米和朱颜她们,她们张大了嘴笑起来的无邪模样特别能够刺激我身上荷尔蒙的分泌和流量。而在郝好面前,我没有这样的冲动,我向来是规规矩矩不敢乱放狂言,唯恐哪里得罪了她。
可一有难事,我却是自然而然地先想到她。她也总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就替我分担了。她是我永远的姐姐,是那种必须从里到外都热爱和尊敬的女性。毕业前,郝好和庞尔恋爱的消息在大家中间传开了,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庞尔是个好小伙子,英俊洒脱,多才多艺,女生们喜欢,男生们也喜欢。可喜欢归喜欢,他毕竟是患了绝症的人啊,淋巴癌晚期,诊断书是大家都亲眼见过的。热心帮助可以,无私援助也成,但就此奉献上自己的爱情,随时准备以身相许,我觉得这未免有点脑子发热了。那天,晚自习后,恰好轮到我和郝好一起打扫教室卫生。教室里,郝好低头扫地,一声不出。往常,我们可是边聊天边干活的。回宿舍的路上,郝好轻声请求:“廖凡,离熄灯还有一会儿呢,你陪我到操场走走吧。”她的声音闷闷的哑哑的,像是有什么心事。自从她和庞尔谈恋爱的事曝光以来,系里的领导、班主任老洪没少找她谈话。据说,郝好的父亲不久前还特意来了趟学校,跟她彻底闹崩了。这样的时候,郝好的压力可想而知。我陪着郝好,沿了操场边的跑道,慢慢地踱步。熄灯号前,校园广播里放送着悠扬的晚间音乐。
郝好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就一直沉默着。“郝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成吗?”为了打破沉闷,我主动开口了。“是问我和庞尔的事吧?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对吗?”郝好说。“没有,没有。我想问的是,你对庞尔,是不是同情的成分更大一些?还是真的爱得难舍难分了?”我心头的疑问存了很久了。郝好和庞尔的恋情,发生在庞尔生病之后,同学中不少人都有我这样的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啊?”郝好笑了。“没有没有。可说句真话啊,一直以为你欣赏任天行那样的革命青年呢。庞尔呢,人是个好人,就是风流倜傥、天性浪漫,应该比较适合叶小米那样的文学女生。”我开着玩笑,不知道自己眼不老却着实昏花,纯粹乱点鸳鸯谱。“很简单的,我爱庞尔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啊,在咱们区队的男生里,就他一个人,把我当做一个女孩子对待,当作一个真正的女人看。”郝好抬头望月,微笑着,“我知道,你们男生都没把我当成个真正的女人,都把我当成支书,党员干部,或者是姐姐,对吗?”月光下,郝好笑得那般美,一双杏眼波光流转,刹那芳华。那一刻我哑口无言,呆若木鸡。关于爱情,我得承认我知道得还太少。